寒云秋堪堪压在线上,阮莹莹也喘着气压在线上。
寒云秋手抖着呼吸稍粗,阮莹莹手并未抖,呼吸亦粗。
连长老瞥向寒云秋,又把目光转向阮莹莹,最后把目光落在赵世龙身上。赵世龙明白他的意思,他也很希望比试到此为止,可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他相信小姐不会听的。
时间仿佛凝固了,若不是两人喘息的声音太大,这儿真就静的诡异。
寒云秋长吁一口气,笑了笑,说:“我输了。”
“不。”阮莹莹站起身,长裙重新掩住脚踝,她深吸一口气,道:“我输了。”
寒云秋没拒绝,甩甩手说:“真没想到,差点被一个姑娘全面压制。”
阮莹莹认输是认输了,姿态依旧高傲,冷冷注视着寒云秋回到:“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这个姑娘还有很多招式没用。”
说罢,转身走向门口。
连长老和赵世龙对视,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浓浓的惊异。
小姐认输了?
印象中,连长老从未见过阮莹莹认输,直到今天,他几乎以为她一辈子都会永不低头,以强硬高傲睥睨的姿态俯视着每一个人。
然而,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虽然小姐依旧高傲,虽然小姐战斗完的状态比寒云秋强,可她依旧认输了,更不会收回之前说出的话。
寒云秋没在意阮莹莹的话,笑眯眯走下擂台,对赵世龙说:“还行吧?”
赵世龙看着寒云秋“讨赏”的嘴脸,转过身子和连长老离开。
“欸!不给点钱吗?”
“技法我就不追究了,那身衣服送你了,够意思吧?”
“够个鬼!那是小爷自己学来的!”
寒云秋嘴上气恼,心里却开心极了,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再捞一把了。
不过,学会了一门灵技,怎么都不算亏。
他握住右拳,灵力运转,再次试了下招式,莲花虚影时隐时现,一股青色光芒在拳上流转,如星空光辉,绚烂夺目。
寒云秋不在意招式的好看与否,他更加重视实用。要是骂街能说死人,他天天骂街,把天骂破都无所谓。
寒云秋小声嘟囔道:“还行,那傻姑娘手上倒有不少好物件儿。”心里盘算着在和阮莹莹打上一场,再偷学一门灵技。
他现在只会灵力覆盖身体以增强力量,但是具体的运用和灵活地技巧确是半点不知。
这一架,打得赚翻了!
“渴了送水,困了送床,饿了送饭,冷了送炭。啧啧,大好人呀!”
寒云秋对阮莹莹这个“傻”的特点又认定了一分,不过,她也真“傻”得天真,不是那种讨人嫌的傻,而是直率,直率得傻。
寒云秋目光逐渐变得慵懒,那股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气质又显露出来,他伸了个懒腰,抖抖肩膀甩甩胳膊走出演武堂,哼着小调走回房间。
不晚,这天还不晚。
寒云秋倒杯水咕咚咚喝下去后看向窗外,折腾了大半天,竟刚到黄昏。
有人说,黄昏之时能见到非人之物,鬼、怪、仙、灵全都会跑出来,不一定是祸乱人间,可能只是游玩,只有有缘者才能见到。寒云秋翻过的仙灵志传里既有伥鬼作乱的描写,也有玄狐书生的桥段,精怪之心并不比人心复杂。
他收回目光,唤来白珏,道:“出去吹吹风怎么样?”
白珏点点头,跟在寒云秋身边。
甲板上并没有多少人,比起晚霞的美景,飞楼上的乐趣很显然要更具吸引力。
当然,也不乏某些人故意在飞楼上闲逛,期许着能“偶遇”阮莹莹这位仙子。
白珏很好的从寒云秋那里学来了慵懒的气质,此刻趴在寒云秋脚边盯着天边的云朵,不时抖抖耳朵,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白珏这幅模样,寒云秋轻笑出声,放低身子靠在木板上,和白珏一起观赏天边的火烧云。
莫名的,他想到了村子,三爷、雯雯、还有那群闲农时点一碗茶聊上半天的种田老农。自教书先生去世后,他就没怎么安生过。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很多时候甚至要靠偷来活命。
外面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再富饶的地方也依旧存在一群吃不饱饭的人。
现在想来,真正安定的时候也就是在小村子的时候了。
三爷常叫他望天,说天清明,看久了人心里也亮堂。
然后,雯雯就一直拽着他看天。
慢慢的,他竟有了这习惯。
飞楼向前飞着,有风,不急,不缓,刚刚好拂起他的发丝,衣带不至放肆飞舞,一切都极为和谐。
这一幕落在阮莹莹眼中却极不自然。
一个无赖,竟然还有心思吹风?她是不大相信的。
虽然事实如此,但歪曲事实也不难。
她走过去:“你干嘛呢?”
寒云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等吃饭。”
“食斋里的饭菜全天供应。”阮莹莹戳破他的谎话,想要深究。
寒云秋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说:“哦。”
阮莹莹炸毛了,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你这是什么态度?就不能客气礼貌些?”
寒云秋不露痕迹地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说道:“我不需要对谁客气。”
阮莹莹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稍稍愣了下,嘲笑说:“你肯定没朋友。”
“那你呢?”寒云秋挥挥手,说:“你要有朋友,会跟我在这扯废话?那边点儿那边点儿,挡我视线了。”
阮莹莹紧咬后槽牙,后退半步,忽然又向左移了一小步,刚好彻底挡住寒云秋的视线。
“欸!你这女的!”
“怎么?这是我的船!我爱站哪儿站哪儿!”
阮莹莹毫不客气地盯着他,眼里快要冒出火来,尽管寒云秋高出半头,但这并不影响她散发出来的压迫气势。
她真不该是个女孩儿,要是个少年,早已凭剑走天下了,何来今日这番互掐?
“呵,你的船?那这天也是你的了?光也是你的了?难道这船上的一切都是你的了?我也是你的?”寒云秋目光中的不屑和举手投足间的轻蔑没有一处不在向阮莹莹发出挑战。
他立起身,目光越过阮莹莹冲向天边最后一抹火烧云。
那云的色彩真烈,仿佛真有一团火焰在熊燃,天地一线处的红线似是熔岩滚烫,奔涌的火海正向这边泄来,寒云秋的灵魂自投罗网淹没其中。
阮莹莹有一等一的容貌,气质也独一无二,她有这个自信。
但是,她从来不拿这些去吸引人,她想靠别的。
可是,寒云秋此刻对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的焦点不在她身上,而且,他,好像真的动怒了。
阳光透过阮莹莹投下一道影子,光与暗的强烈对比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瞧见几根小辫子被风吹得来回摆动,她的衣裙如烟朦胧。
啪!
上天熄了灯,周围顿时陷入黑暗,明明灭灭亮起的,是甲板木头柱子上镶嵌的明石,虽然光芒微弱,但至少,有光。
寒云秋没有表情,正如此,阮莹莹有些忐忑。
为什么忐忑?她也搞不清楚。
深吸一口气,阮莹莹说:“我听赵叔说过你的事了,你很强,绝不屈服的强。”
寒云秋重新坐下,伸直左腿,靠着木板,驴唇不对马嘴地道:“你从来都不会明白濒死的恐怖,你也不会有机会体验。”
“大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我只能说咱们不是一路人,不会产生什么交集。你是极宗宗主的女儿,生下来就被众星捧月,我呢,就是一个孤儿,没爹没娘,养父早早地过世了。”
“饿、冷、热、渴、累、晕、疼这些都不可怕,但要在每个字后加一个‘死’字呢?大小姐,你不会明白的。我不想死是因为我不知道死了会发生什么,我不是怕死,我是恐惧未知,就像我当时不会知道下一顿饭是什么时候一样。”
“在我见到饿死的人之前我只明白‘饿’的含义,我的经历教给了我许多字,而这些字十有八九都是恶劣的。”
寒云秋盯着她:“我不想再经历这些事或者类似的事了,我受够了。大小姐,你明白吗?”
阮莹莹有点慌乱,她只想着聊聊,不曾想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她支吾道:“我就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我没想贬低你。”“夸”这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磕磕巴巴半天都不达意。
寒云秋漠然处之,不说好也不说差,不想去安慰阮莹莹也没有接着出口讽刺,他就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阮莹莹忽然闭上嘴巴,深深呼吸,她平静地看着寒云秋,再次问出那个在甲二十七号房的问题:“你认为宗主之女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寒云秋耸耸肩膀,更加慵懒地说:“不啊,但你能得到的远比的我的多。”
“至少,那些‘死’字你是体会不到的。”
阮莹莹向后退几步,与寒云秋保持一定距离,她垂下头,发丝遮住眉眼,目光同黑夜般深邃:“你没资格随意评断他人。”
“对!我没资格,谁都没资格。我没经历你的一切,你也没经历我的一切,所以咱俩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咱俩顶天了算刚认识。”
寒云秋立起身,走到阮莹莹身后,面对这太阳落下的地方说:“我希望咱俩也就止步于认识,我相信你过的不容易,会遇到很多麻烦。我呢,过得也不容易,谁也没必要接近谁。两个不如意的生活无须交集,这样挺好,各自面对各自的不如意就行了。”
“对了,再想打架我随时恭候,但你不能使用重复的招式,这是前提。”
寒云秋走向食斋,白珏跟在身后,有些怜惜地看了阮莹莹一眼,随后收回目光。
寒云秋没走多远,阮莹莹突然转身道:“你有病啊!”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得她青丝飘扬,裙袂摇摆。
寒云秋脚步都未停一下,看也不看,挥挥手说:“就当我有吧!”
甲板上人渐渐多了,寒云秋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不知是被人挡住还是已进了食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