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小县城里的鞭炮声总是比大城市要响一些,炸碎的鞭炮红纸,有的落在黄土路上,也有的落在道路旁边白色的积雪上,在还没有被脚印踩脏时,显得格外漂亮。
墨城悬山没什么小偷,治安好的很,以至于白爷出门的时候只是把房门随手一关,并没有锁门的习惯。
当然,他门口停的那辆电动车还是有好好锁好的。
白爷看起来将近80多岁了,这个年龄骑电动车,在这个小县城还算比较常见,和其他老年人一样,他并不愿意戴头盔。
这是个缺点,可不能学。
这一回,白爷骑着车,并没有去每天都会光顾的农贸市场,反而是绕了个路,忍受着石子土路的颠簸,往更偏远一些的郊区去了。
悬山所福利院,这是白爷的最终目的地。
一路上的小土房逐渐变成了石头房子,坚硬的像个堡垒,而目的地福利院更是看起来坚固极了,房子的围墙、庭院都是坚固且略有风化的石头,有人想给这家福利院的外墙上面画些卡通图案,结果没过几年全都风蚀了,看起来更加凄凉荒芜。
然而这确实是一些孩子们的家。
白爷在福利院门口停车,转过头就看到门口垃圾桶里面,满满当当摆着10来个炸鸡全家桶的空纸盒,他撇了撇嘴,没有多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铁门无风自动,敞开了一条口子,仿佛早早等待着他到来。
中午1点左右,正是孩子们午睡的时间,整个福利院静悄悄的,只有每个窗户前面挂着的风铃,偶尔发出叮当的响声。
白爷一言不发地贴着墙边,走在安静的走廊里,雪白的墙面完全看不出简陋,只显得格外素净。
走廊尽头的寝室睡着年龄最小的孩子,而他要找的人也正在里面。
对着紧闭的寝室木门,白爷伸出指节,刚打算敲门的时候,门又一次自己打开了。
他看到一个略显臃肿的女人背影,有些拥挤地坐在儿童床上,温柔地拍着一个孩子的后背哄他入睡,嘴里面喃喃自语着方言气息浓厚的歌谣,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看着这个中年妇女,完全没有转过头搭理他的打算,白爷也只能耐着性子在一旁候着,只等到那个入睡困难的孩子终于闭上眼睛,不再乱动了之后,那个女人才缓缓起身,转头看向了白爷。
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中年妇女罢了,看起来大抵40多岁的样子,身材臃肿,但是干活却十分麻利,她手脚利索的收走了挂在床边的几条被尿湿的裤子,整齐地码在盆里,全程没有一丝声音。
“走吧,出去再说。”
抱着手里面的塑料盆,女人轻轻地关上了寝室的门。
“诶,好好。”白爷笑得有些谄媚,像是一个家长见到了班主任一样。
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位被称为“楚姨”的中年妇女,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也是把松野从小拉扯到大的恩人。
“你怎么过年的时候来找咱。”
楚姨肥硕的身材一下子就占据了走廊的一大半宽度,在家长的怀中硕大的洗衣盆,让白爷不得不错开一步在她的身后站着。
“这小子打电话跟我说,见到一只眼睛是红宝石的东西。”白爷说到这里之后,思索了一阵,连忙又补充,“他说是像电影里的外星人哩。”
楚姨听到这里,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她皱起眉头,“没听说过,宝石眼睛,感觉怪的很。”
说完这一句,她仿佛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转头问了一句。
“会不会是害人的傀儡?”
白爷一愣,随后嗤笑了一声。
“怎的可能?一个无父无母地穷小子,害他做什么。”他干笑了几声,可是眼神中全是思索之意,“今天早上天不亮,他就给我来电话,说是半夜看到了一个伪装成沙发的妖邪。”
“加上这只沙发,算是他见过的第4只东西了。”
白爷摇了摇头,“好好一个男娃子,怎么比小姑娘还容易撞邪?”
“怪不得他,野崽这娃子从小就这样。”楚姨擦了擦手,“他恩人一家也有问题,你来是特意问我要药材的吧?”
白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随我来吧。”
福利院总是有缺陷的孩子多一些,最南面的仓库里风干着一些中药,每餐多多少少混合些,好歹也能让孩子看起来稍微健康点。
“雄黄酒、朱砂、蝎子、海马、壁虎……”
楚姨拉开一个个小抽屉,精挑细选里凑了一瓶药酒,拿到手里晃了晃后递给了白爷。
“这些就差不多了。”
白爷看了看这个瓶子,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语气颇有些为难,“看着有些少哩,听说那个恩人家住着大别墅……”
像是在转弯抹角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楚姨抬起眼,用说不清代表着什么意思的目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重新打开了药酒的盖子,伸出食指敲了敲瓶口。
一滴血液凭空出现,滴到了酒液中,当它接触到液体时,原本浑浊发黄的酒体,像是突然滴入了洗洁精一样,瞬间开始变得澄清,瞬息之间,这瓶药酒竟然比白酒还要更清澈些。
这一回白爷露出了喜笑颜开的表情。
“够了够了,哈哈……”
他像是捡到什么宝贝似的,连忙把这瓶药酒塞进了怀里。
倒是楚姨看着他这副将士占了小便宜时的表情,带上了几分不满的神色。
“说话不要转弯抹角,不够就直说。”她在抱怨地嘟囔的时候,总是方言气息更重一些,“你这表现,总觉得我像是亏待孩子了似的。”
白爷不说话,就只是笑。
这天底下要论起谁会亏待孩子,楚姨肯定是第一个被排除嫌疑的。
她像是爱着全天下所有的孩子。
白爷的笑声弱了下去,最后竟被楚姨冷不丁的开口给打破了。
“你说,野崽会是……他吗?”
她问的漫不经心,仿佛根本不期待问题的答案一样,又仿佛怕承受不住结果,所以根本不敢投注希望。
“当然不是。”白爷突然正色起来,“别拿逝者和孩子比较,这不吉利。”
“野崽,从来不是别人。”
“他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