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战衣看着眼前的一杯清酒:“那又如何?”
宋雪离紧紧地盯着他:“难道你从不曾后悔?”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从前也有过不甘,但自从我遇到小含后,突然就想开了。只要不去太克意地求什么,也就无所谓痛苦与失去。况且,虽然理想与现实相差悬殊,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我身边有小含,有火云,有小飞,还有你宋雪离。你们所给予我的,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
“不。”宋雪离摇头,“我从来没有给予你什么。相反,若不是你,恐怕我的尸骨早寒。”
洛战衣又笑了:“我指的并不是外在的有形的事实,而是那些无形的东西。是你和许多人,让我真正体会到了充斥于人生的无奈和无常。现在,我最想珍惜的不是财富,不是权势,也不是声名,而是身边人给予我的爱情、亲情和友情。你明白了?”
宋雪离又一次的沉默了,过了很久很久,周围的风声也越来越大了。他才动作迟缓地端起杯中酒,但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以至于那盛酒的杯子也在摇摆不定,几滴酒溢洒了出来,湿了他的手。宋雪离怔怔地看着酒,突然就狠狠地把杯子摔了出去,“乒”的一声,杯子碎了。洛战衣站了起来,宋雪离却以手支桌:“圣上命令我攻打天星院,除去洛战衣。”
洛战衣静默了一下,并无意外地说:“看来,我洛战衣已是圣上心中的一根刺,只有除之才得后快。”
宋雪离沉痛地摇头:“谁让天星院的势力越来越大?圣上不是我,他并不了解洛战衣。他只知道江南的黑道势力归你一人统辖,那么多的绿林枭寇齐聚在你的麾下。曾经他们各自分散,不成气候时,圣上并不太在意。但你却把他们凝聚在一起,统一听你号令,便形成了一股qiáng大得足以威胁到朝庭的势力。如今又没了舞枫山庄和海日楼与你在江湖中相互牵制,他能放心吗?更要命的是,你天星院经营有方,财力物力早称江南之首。俗话说,卧榻之前,岂容他人酣睡?尤其你洛战衣的名声……又不太好,圣上一直把你当成了野心勃勃,好战嗜杀之辈。无论我如何劝谏也没用,因为你洛战衣的为人已在圣上心里根深蒂固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洛战衣只能苦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宋雪离颓丧之极地坐倒在椅子上,“一个是君主,一个是朋友;一边要尽忠,一边要全义。早知今日,我倒宁愿死在牢里,省得今日承受这两难之苦!”
洛战衣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他又何尝不在两难之中。有心告诉宋雪离,圣上对他早有疑嫉,贡物被劫案便是故意安排。又怕宋雪离难以承受这种打击?他一心为国,若是知道自己早被朝庭所不容,很可能会在悲愤无望之下做出傻事。况且,以他为人,无论如何也绝不会自屈身份进天星院的。不告诉他吧!也怕他会再一次做了政治的牺牲品而不自知。
两人各怀心思,所以一直都没再说话。阵阵的风声响在耳边,深秋的寒意笼罩住他们。这天冷得好快!
宋雪离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苦涩地摇摇头:“我又何必说这些呢?只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洛战衣心里一震:“莫非,你已有了决定?”
宋雪离站起了身,步伐艰难地走下了凉亭。来到了落叶最多的地方,他握住背后的银戟,向着神色复杂的洛战衣:“我不会现在攻打天星院的,因为那里有你!但如果你死了,那么我就可以无此顾忌。或者我死了,也同样不用再两面为难。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洛战衣在宋雪离走下凉亭的时候就已明白了,他心中的痛再难形容,想不到他如此尽心竭力维护的友谊,最终还是要败在圣上那无比的权势之下。秋意再凉也比不了心中的冷,就像是有人在用冰雪擦拭他的五脏一样,那股子冰冷正在随着血液流遍了全身。
洛战衣也缓慢地走下了凉亭,即便步履之间是那么迟滞无力,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他看着宋雪离:“雪离,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决定了?”
宋雪离坚定不移地点头:“是的!我想了很久,除此以外再无办法了。你与我,谁都无从选择。”
洛战衣的神色中带着多少失望和寂寥,他喃喃自语:“无从选择了,真的吗?为什么许多事到了最后却只能剩下‘无从选择’四字?是人生本来如此,还是人的天性如此?”
决战之地
宋雪离拿下银戟,他缓缓地将银戟横于眼前,一道如水的寒光在戟上流动,也挡住了他的目光:“洛战衣,无论你我是谁生还,都请毋忘昔日情谊。每年今日,故友墓前务必以一杯水酒相祭,则九泉之下,碧天之上,含笑矣!”
洛战衣一撩外袍,幻星刃赫然而现,如幻梦般的七彩光芒浮漾在他的周身,“雪离,恨你我不能同赏这秋日风致。只是长天悠悠,谁知它何处始终?生生死死,真的再见无期了吗?”
宋雪离似是在笑,那笑容却盛载了太多的心痛与无奈,他微微低头,一字一字地念:“洛水潺潺,战衣翩翩,长天无限,星在人间。洛战衣,你不愧为天星之称!只愿污尘早去,星耀人间。”话说着,手中银戟一震,只见银光闪处,戟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白线,飞袭而至,竟宛如鹰击长空般霸道凌厉。
银戟一动,千百片落叶也随之卷起,随着银戟的去势翔舞翩翻。凛冽的银光映出宋雪离灰暗的眼神,但为什么其中另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坚定?
眼看着银戟近身,洛战衣竟无动于衷,幻星刃依然挂在腰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凝注着宋雪离的眼睛。
迷漫的银光已直bī洛战衣的眉睫,但洛战衣仍没有要动的意思。于是,宋雪离那去若惊鸿的银戟突然就停驻在那里,戟尖指着洛战衣的心口,漫天的落叶停止了舞动,一片一片地掉在他们的身上、地上……
宋雪离的手颤了起来,戟也在颤:“你为什么不动?”
洛战衣平静地说:“如果我动了,死的一定是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要杀我的意思!刚才的那一招毫无杀气,反而充满了决别之意。”
宋雪离突然颓丧地放下银戟,踉跄地后退:“你怎么可以这样bī我?如果,刚才我真的一戟刺下去,那结果……就……”
“但是你并没有刺下去,是吗?所以,无论我动或不动,赢的都是我。”
宋雪离自嘲地摇头:“是的!你赢了。”
洛战衣走近他,扶住他的双肩:“雪离,其实,我们都赢了。因为我们并没有被形势击败,我们也都没有背叛对方,从来没有过!”
宋雪离抬起头:“战衣,我……”可是,突然间他就脸色大变地对着洛战衣的身后,“走开!”并用尽全力推开了洛战衣。几乎在同时,洛战衣身后的大树下亮光一闪,一道细微的火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进了快步向前的宋雪离右肩,那里立即出现了一个血洞,伤口的周边还隐隐有烧焦的痕迹。
被推到一边躲过一劫的洛战衣大惊失色地回身,正看见宋雪离摇摇晃晃地倒向地面。他赶忙上前扶住他:“雪离!”然后回头望向树林深处。
片刻后,一个黑衣蒙面人从一棵树后走出,手里举着一柄西洋火枪对准了洛战衣。宋雪离捂着肩膀上的伤口,焦急地叫:“那是火枪,战衣,你快走!”
洛战衣慢慢地站起来,挡在宋雪离身前,右手握住了幻星刃向着蒙面人。他的心里也很紧张,蒙面人离自己太远,很难一击而中,但对方的火器却可以she远。自己身后又有宋雪离在,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退后,只能向前。黑衣蒙面人手中火枪稳稳地指着洛战衣,似乎并不着急出手:“宋雪离,你果然背叛了朝庭,背叛了圣上,竟与洛战衣沆瀣一气,láng狈为jian。想来,你连你的妻女也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