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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画安往事

  周小津虽然是西京本地人,却从未听过“梆梆肉”。的确,西京好多本地人连听都没有听过“梆梆肉”的,“梆梆肉”虽然名气不大却极具特色,其貌不扬,却异常好吃,而且这东西就是秦省特产,离开了秦省,就很难寻觅它的踪迹了。

  之所以叫“梆梆肉”,是因为从前店家但凡售卖此物,都会用椭圆形的木箱装好,手执木鱼状的木梆边敲边喊,沿街叫卖,时间长了,人们只要听到“梆梆”的声音,就知道是梆梆肉来了。而“梆梆肉”素与一款叫“葫芦头泡馍”的美食一起销售,为什么呢?原来二者都是用猪大肠为原料熏炙而成,乃是一脉相承的美味。

  处理猪大肠,工序繁杂,处理不好的话,很难去味。必须先将猪大肠反复翻洗摘油,再放入笊篱,在清水中反复漂洗,还要用食碱祛腻油,确保洁净后,等另一只锅里的调料汤煮沸后,将处理后的大肠放入,用文火炖煮,捞出空水。最早的梆梆肉,是在街头就地熏制的,将煮熟的猪大肠架在盛满锯末铁箱的金属网筛上,再配以猪头肉、猪肚、猪心、猪肺、猪肝、猪尾等,用精盐、麻油等调料,用燃烧锯末后余烬的白烟捂盖恶薰,满街的烟雾,引来过往路人围观,充满人间热闹的烟火气。成品色泽焦黄,平整亮鲜,熏香浓郁,咬一口细嫩筋道,齿颊留香。

  陈千禾只觉自己不但唇齿间,连两颊此刻都充满香甜的味道,西京果然是个好地方啊,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品类繁多,此时此刻陈千禾为自己身为一名中国人,能享受到满满的口腹之欲,而充满幸福感。

  她说:“我们闽省也有猪大肠做成的小吃,不过,和你们秦派的梆梆肉做法不太一样。”

  “哦?”周小津扬起了尾音,露出期待的眼神。

  陈千禾兴致勃勃介绍道:“我们闽南有一道大肠羹,这是我们闽南颇受追捧的一道美食,就是把猪大肠层层处理之后,用番薯粉拌匀,再放到大锅泡煮,将熟未熟之时,放点葱蒜,再倒入一点永春老醋,就是和尚看了也忍不住来上一口呢!”

  陈千禾讲得绘声绘色,周小津的喉结随之上下动了动。发觉自己失态,周小津默了默,尔后问道:“陈小姐是闽南人?”

  “我家祖籍闽南,不过爷爷定居榕州后,我们现在已经很少回闽南了,”陈千禾热情地邀请周小津,“周先生下次要是有机会来闽省,我给周先生做向导,带周先生游览榕州。”

  “游闽南也可以吗?”

  陈千禾愣了愣,不明白周小津为何对闽南感兴趣,脑子里快速搜罗关于闽南的记忆,心想着闽南都有哪些名胜景区和风味美食。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还是要回去做做攻略得好。嘴里爽快道:“好啊,闽东南西北,只要周先生感兴趣,我都愿意尽地主之谊。”

  “我只想去闽南看看,那里有一个叫画安的小县城,不知道陈小姐有没有听说过?”

  陈千禾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中国瓷都,世界陶瓷之都,虽然是小县城,可在我们闽省也是独树一帜的,此外它还特产‘三黑’‘三黄’‘三红’。”

  “什么是‘三黑’‘三黄’‘三红’?”周小津不解。

  “‘三黑’就是黑鸡、黑羊、黑兔,‘三黄’就是黄梨、黄花菜、山茶油,‘三红’就是红菇、红酒、红米,”陈千禾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还有还有,你听过中国红、中国蓝,你听过中国白不?”

  周小津摇了摇头。

  陈千禾得意地说:“‘中国白’就是指画安白瓷,这是法国人对画安白瓷的赞誉,画安白瓷制作精细,质地坚密,晶莹如玉,釉面滋润似脂,所以又被叫做‘象牙白’‘猪油白’‘鹅绒白’……”

  “陈小姐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周小津还是很吃惊的。

  陈千禾扬起手中的手机,哈哈笑道:“我会搜索啊!”

  周小津唇角弯了弯,他低下头,掩去笑意,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又带着忧郁的神色了,他说:“我想去画安,是想去找一种树。”

  “什么树?做古筝的材料吗?”陈千禾理所当然地想。

  周小津微微摇头:“蓝花楹,陈小姐听过蓝花楹吗?”

  陈千禾本能又要点开手机,周小津按住了她的手,说道:“传说在画安,有一种树叫蓝花楹,每到五月,树梢上就万花齐放,犹如燃烧的蓝色火焰,不论是树杈,还是花朵,全都向南,就像一个蓝衣少女,在倚窗南望。”

  “望什么?”陈千禾问。

  “望她的情郎归来。”周小津放开陈千禾的手,脸上的悲伤更浓了,“少女名叫晓兰,是画安首富的独生女儿,天生丽质,冰雪聪明,提亲的人踏破了首富家的门槛,奈何晓兰小姐什么达官贵人一个都看不上,偏偏看上隔壁家穷困潦倒的穷书生。穷书生也爱晓兰小姐,可是家道中落,压根拿不出彩礼钱,于是,书生决定下南洋淘金。只有赚到了钱,才能娶晓兰小姐过门,于是书生和晓兰小姐约定,三年后,不论穷富,一定回来与晓兰小姐缔结白首之约……”

  民国十一年,书生从南洋捎信回来,并附上蓝花楹种子一株,写道:“晓兰,思你念你犹如心绞,奈何山高水远,今送蓝花楹一株,聊代我陪伴你身旁,以解相思之苦。”

  晓兰将蓝花楹细心栽培,日日苦盼情郎归来。左等右等,一晃三年也不见人回,信倒是又来了一封,告诉晓兰,他在南洋已经成家立业,就此别过,勿念。晓兰受不得打击,大病一场,病好后,在家里安排下准备嫁人。出嫁前夕,听到隔壁书生家的老母亲在哭泣,晓兰前去询问,方才得知,书生在南洋并没有成家,而是身染重疾,因为不想耽误晓兰小姐终身大事,故向她撒谎说自己已经成家,为的是断了晓兰的念头。给晓兰小姐写了那封信后,书生就病故了。

  晓兰小姐得知真相,便投井殉情。

  至今,据说在画安某处街头,尚有一口井,井旁一株蓝花楹,每到五月,蓝花盛开,犹如那个蓝衣少女重现,翘首南望,盼望意中人能够归来……

  这个故事,是周小津记事起就深刻心头的,只是那个讲故事的女人已经不在了,这个故事也只能化作每个午夜梦回时的耳边回响,伴他度过漫长的成长岁月,也伴他度过海外十年的漂泊日子。

  这个故事虽说是悲剧,但因为“蓝花楹”的名字太美,恁是让悲剧被渲染上美丽的氛围,让人忧伤之余又憧憬起来。

  在如今这个爱情唾手可得的年代里,爱情还会有如此强烈的浓度吗?浓烈到为对方去死。陈千禾是不信的,所以,它只是故事而已。

  “这个故事,我第一次讲,谢谢陈小姐成为我第一个听众。”周小津说。

  陈千禾笑说:“周先生是演奏家,我是周先生的听众,应该去看周先生的演奏会才对,没想到反而是听周先生给我讲故事。想来,别的观众即便买了票,也没有我这般待遇吧,所以荣幸之至。”

  陈千禾只知道,远在滇省省会春城,有一条闻名的蓝花楹大道,是网红打卡胜地,每到花季,蓝紫色的花朵如梦似幻,一大片,罩满半座城,却不成想它承载的故事却是从闽南小城开始的。

  和周小津分开后,陈千禾回到酒店房间,特意搜索了蓝花楹的资料,蓝花楹的花语果真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想到周小津讲的晓兰小姐的故事,陈千禾不甚唏嘘,怀着惆怅的心情睡去。

  而周小津回到酒店套房时,迎接他的只有苏媛。

  “林恒呢?”

  周小津向厨房的位置探了探头,苏媛道:“知道你要回来,我提前把他支走了。”

  周小津知道苏媛有话对他说,且不会是好听话,于是乖乖坐到沙发上听训。

  “你现在倒是一副老实的样子,早上直接甩脸子走人多嚣张啊?”苏媛也在沙发上坐下来,语气严厉,像是教导主任。

  周小津不吭声,苏媛也知道周小津的反应就是如此,他随便她说,且不会悔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苏媛训了一会儿也自觉没趣,便岔开话题说起了正事。

  苏媛说:“周教授他们决定办一场周老先生的作品音乐会,也是为了纪念周老先生,这个音乐会首演肯定在西京,毕竟是咱们秦省的艺术,之后肯定会有全国巡演,你刚好也回国了,我就替你作主答应了周教授他们,说你会参加这个音乐会,小津,你不会拒绝吧。”

  苏媛看着周小津,周小津在她的注视下终于点了点头,这让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津只是对周大山一人意气用事,这么重要的事他肯定不会耍小孩子脾气的,他毕竟是周老先生的孙子,是正宗的第三代秦筝传人,看在周老先生份儿上,小津也不可能没有大局意识。而对于苏媛来说,她有自己的私心,如今小津回国了,以后事业重心就从海外转回国内了,她是小津的经纪人,就要好好帮小津规划国内的事业路线。

  虽然这些年国家一直在推广民乐,民乐也以不同形式努力走向世界,但相比钢琴、小提琴这类西洋乐的知名度,民乐还是比较小众,古筝在民乐之中已经算是普及度比较广的了,但依然僧多肉少,国内有限的古筝市场上,目前受众最广的演奏家就是夏明笑、周又商这些中生代,新生代里,则是以唐天齐为代表的几名青年演奏家,周小津相当于国内古筝界的路人甲。

  没有知名度,如何卖票?

  抛开市场谈艺术,就像纯文学一样,只能孤芳自赏,最后自生自灭。作为艺术家的经纪人,苏媛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让艺术变得有价值,在演奏家本人,可能是社会价值层面,而对于演奏家的经纪人,那就是经济价值的体现了。让周小津的艺术实现最大的经济价值,就是苏媛的社会价值。

  所以,她想利用“周川先生作品音乐会”的机会,隆重推出周小津。周小津是古筝世家子弟,背靠周又商、周又宫的大树,又有周川老先生这把巨伞,没道理要屈居唐天齐之下。

  甚至,苏媛认为,如果周小津不是离开国内十年,如今古筝市场上赫赫有名的青年古筝演奏家的第一把交椅就不可能由唐天齐来坐,而是周小津的。

  苏媛的小心思,唐天齐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不过,他心里对周小津还有一份愧疚,他如今从古筝上获得的名利,是以周小津为梯子的,所以他也想帮助周小津尽快在国内古筝市场上打开自己的路子。

  周家别墅。

  一大家子并着夏明笑、唐天齐这两个客人,坐在客厅里说话。丰教授久坐累了,周大山扶她回房休息。

  众人说话便也放松起来。

  夏明笑说,他等“秦筝音乐会”之后,再和周又商一道回bj。

  唐天齐则说,他将他在榕州的个人音乐会延后了,现在留在西京专心帮着老师一起筹备周川老先生的作品音乐会。

  周又宫表示,等音乐会一结束,他和盛糖、周琬徵就要马上回江杭去,周琬徵已经高三,课不能落下太久,而他和盛糖都是江杭音乐学院的教授,也要回去上课,所以,顶多在西京再滞留一周。

  时间紧,任务重,好在这场音乐会在周老先生辞世前就已经开始筹备的,只不过眼下再把周小津纳入演出而已。

  周大山回来了,周又商问他:“大哥,你今天去酒店见到小津了吧?”

  周大山脑海里过了一下今早在酒店与周小津会面的情景,那的确是算见到面的,于是点了点头。

  周又商展露笑容,冲众人说道:“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几天就抓紧时间排练,地点还是在西京音乐学院里头。”

  陈千禾原本游览完西京就回榕州去,奈何陈元有令在先,她必须听完周川老先生的作品音乐会方能回去,这是父亲的命令,也是祖父的命令,陈千禾只好多逗留西京几日。好在周川老先生的作品音乐会如期举行,音乐会的票是唐天齐特地送到酒店来给陈千禾的。

  “这是唐先生在霸占我的房间之后,对我作出的弥补吗?”陈千禾笑着打趣唐天齐。

  唐天齐有些不好意思,不停向陈千禾道歉,陈千禾便扬了扬手中的票,说:“不是已经弥补了吗?还道什么歉啊?”

  唐天齐便说:“这样的弥补可不够,下个月我会去榕州开演奏会,届时再给陈小姐以及陈老先生送票。”

  “那到时候我也尽地主之谊,好好在榕州招待唐先生。”

  就这么说定。

  周老先生的作品音乐会之前,陈千禾没有在酒店看到周小津,陈千禾想他大抵是忙着演奏会的排练吧。不知道为什么,陈千禾潜意识里竟然有点期待见到周小津,大概是因为她来西京后,他是她接触最多的一位朋友。他们之间应该可以称得上是朋友吧。

  朋友的演奏会,她理应送束花捧场才是。

  陈千禾去西京的花店挑选花束,看着店内琳琅满目的鲜花,陈千禾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脑海里浮现周小津的音容笑貌,想着哪种花配他的气质才合适。这时,花店老板走过来同陈千禾说道:“这位小姐,买花是送人吗?要不要看看我们店里新进的一批仿真花?仿真花比鲜花保存要久,这个季节没有的鲜花,仿真花都有,比如紫藤、蓝花楹……”

  蓝花楹!

  陈千禾眼前一亮,在一众花朵中,那蓝紫色的花朵像一束蓝色的流萤,虽由定定的绢布制成,此时却格外生动活泼。

  陈千禾付了款,抱走了一束蓝花楹,至于其他鲜花,让花店老板包了几束,按时送到音乐会的地址,以祖父的名义分别送给周又商等人。

  演奏会那天,陈千禾直到最后一首曲子也没有在舞台上见到周小津的身影。

  演奏会结束,现场是一片热情的氛围,许多观众跑上舞台与演奏家们合影,陈千禾站在人群中一时有些茫然,直到有人叫她。

  “千禾姐姐,”周琬徵一手抱着鲜花,一手提着礼服裙摆走了过来,修长的身形,脸上却是十八岁的稚嫩,她笑吟吟说,“谢谢你的鲜花,咦,你怀里这束花是什么?好漂亮啊!”

  周琬徵的目光被陈千禾怀里蓝紫色的花朵吸引。

  陈千禾说:“蓝花楹。”

  “蓝花楹?”周琬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花名。

  陈千禾说道:“这束花我是要送给你哥哥的,但是今天没有在舞台上看到他。”

  提到周小津,周琬徵的笑容敛去,她可爱地噘了噘嘴,说道:“我哥今晚没有参加演出。”

  陈千禾问:“为什么啊?”

  “他和我大伯吵架了。”周琬徵幽幽叹了口气。

  周小津和周大山这场架是在西京音乐学院排练厅里头吵的,那一天周又商组织了周又宫、周琬徵和周小津一起合奏周川老先生的代表曲目《低绿枝》,中途休息的时候,周又商和周又宫去找西京音乐学院国乐系樊眉主任说话,她是周川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周琬徵跟去了,排练厅里就剩下周小津一人,周大山便来了。

  周琬徵和周又商、周又宫回到排练厅时,周小津已经不在了,排练厅里只呆呆坐着周大山一人,他整个人仿佛经历一场漫长的跑步之后,极端疲累地虚脱地瘫坐在排练厅的台阶上。

  周又商问他:“大哥,小津呢?”

  “走了。”周大山低低回应。

  “走了?你把他气走的吗?大哥,你不是小孩了,你怎么就……”周又商忍不住责备周大山,还是周又宫拍了拍周又商的肩,制止了她,因为周大山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懊恼。

  当晚,周又商和周又宫都去西京酒店找周小津,但是并没有找见,他们在酒店套房坐等了一夜,也不见周小津回来。就像十年前一样,周小津关了手机,凭空消失,这一次,连苏媛都联系不上他。

  苏媛看到了人群里的陈千禾,她正抱着一束蓝紫色的花朵,同周琬徵交谈些什么,便走了过去。

  “苏小姐,这花原本是要送给周先生的,没有想到他今晚没有参加演出,”见苏媛走过来,陈千禾将怀里的蓝花楹递到苏媛手上,“只能麻烦苏小姐替我转交给周先生了。”

  苏媛看着手上的蓝花楹,再看看眼前的陈千禾,内心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想问一问陈千禾为什么知道小津喜欢蓝花楹,这是小津的秘密,但是陈千禾已经礼貌告辞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所有的聚首都是为了那一刻的分离。追悼会圆满结束,演奏会也成功举办,周又商要和丈夫一起回bj去,周又宫一家也要回江南市去,周家别墅又陷入一片离愁别绪里。

  丰教授哭了。

  周又商不忍,说道:“妈,要不,你和我去bj生活吧。”

  “跟我们去江南养老也可以,只要妈愿意。”周又宫说。

  丰教授不愿意,她说:“我要留在西京。”

  看着弟弟妹妹依依不舍,周大山作出自己身为长兄的表态来:“爸生前,我就跟爸保证过,妈的养老问题交给我,我会照顾好妈的晚年……”

  “你照顾个屁!”丰教授抄起茶几上的一本书冲着周大山扔了过来,正中他的脑袋,他只觉眼前冒了好多小金星,那些都是丰教授生气的小火星。

  丰教授还不解气,伸手去前后左右摸索着,看看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让她当武器的,但被周又商及时抱住了。丰教授只好改为言语攻击:“你把我的宝贝孙子还回来,上一次你把他逼走,一走就是十年,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到底又是怎么把他逼走的?小津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你给我滚!”

  丰教授正在气头上,周又商只好给周大山使眼色,让他先避开。

  周大山出去了,盛糖端了杯茶上前,好言好语劝道:“妈,您别气坏了身子,小津上次答应过您,他回来了就不再走了,他肯定很快就会回来陪您老人家的。”

  盛糖弯身对上了丰教授的眼睛,老人家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充满憋屈与不忿,只听她说道:“糖糖,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周家再添个孙子啊?”

  盛糖一凛。

  “妈,你是不是重男轻女?”盛糖将手中的茶放到茶几上,转身委屈地走了。

  丰教授冲着她的背影喊:“我不重男轻女,我就是想人多热闹,你再给我生个孙女也行啊!”

  想要盛糖生二胎,这是丰教授与盛糖之间长年拉扯的问题,抛开这点,对于盛糖来说,丰教授是个好婆婆;抛开这点,对于丰教授来说,盛糖也是个好儿媳。

  然而,世界上找不出一块没有瑕疵的玉,月有阴晴圆缺,才是人生的常态。每当丰教授和盛糖因为生二胎的事发生龃龉的时候,周又宫就得在中间调停,这些年,周又宫已经调停得很有经验了,丰教授和盛糖也很快握手言和,婆慈媳孝的。

  只不过周家人到底是无法开心起来了,一方面是因为周老先生的辞世,另一方面因为周小津的不辞而别,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就这么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