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燕相在世时,便说她那学问虽不行,可那胡说八道的本事,她若认第二,当世也就没人敢认第一了。纵使面对传言中冷血无情,气势骇人的雪衣侯萧霁,沈归晚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信手拈来。
“这些年,我流落江湖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头,沈繁漪霸占了我的位置,锦衣玉食,如今身份败露,沈家非但不将她送走,反而继续留着她在沈家恶心我。”
“我这人素来气量小,有仇必亲自动手报复,我不止要报复沈繁漪,就连沈家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沈归晚一本正经的在那胡诌,萧霁面无表情的在那听着。原本被他捏碎的茶盏瓷片放在了一边,他正在拨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也亏得他沉得住气,方才没打断沈归晚的话。只是在听见‘气量小,有仇必亲自动手报’的时候,他微微抬眸,看了沈归晚一眼,那深邃的凤眸里闪过一丝令人看不透的黯茫。
此时沈归晚已入戏太深,根本就没察觉出萧霁的异样,自己越说越气,义愤填膺道:“我就是要让沈家鸡犬不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沈家真正的千金,那沈繁漪算是什么东西!”
她说的那个叫做声情并茂,俨然将一副妒忌的模样演绎的活灵活现。
若非萧霁深知他的底细,恐怕都能被她骗了去,他欲说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上下打量着沈归晚,似乎是第一天认识她那般……
他这一双眼,能洞悉人性,洞察朝堂之上的阴谋诡计,却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她天真明媚,有时像是山中清泉,一眼便就能瞧出她的喜怒哀乐;可有的时候,只要她藏起自己的心思,就变成了天上的云,分明近在咫尺,却捉摸不定。
前一刻,她可以笑语晏晏的说着喜欢,下一刻就可以翻脸绝情;上一秒,她惜若珍宝之物,转瞬之间便也能弃之如履。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纵使是这万里河山,只要他想要,即刻挥兵北上,纵使是江山亦是他的囊中之物。
唯独眼前这个姑娘,如云如雾,他根本无法将其握在手心。
素来冷静自持如他,此时竟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底生出的戾气似乎要将他原本的理智殆尽……
就在他身上凌冽的气势越发逼人,压迫的沈归晚都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她鬓边戴着的簪花上。
只见她素衣素发,鬓边珍珠串成的簪花如雪,与那如绸缎般的青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一刻他的目光似乎是被什么灼伤了,匆匆避开目光……
墨色的眼眸中,锋芒戾气褪尽,只余下隐忍的克制。
沈归晚方才在转念之间,心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托词,先承认自己利用了萧霁的事实,紧接着用花言巧语,蒙混过了今日眼前这一关就好。
她编排的一番话不算全是假的,虚虚实实,纵使心思缜密如萧霁,恐怕也难在其中找到什么破绽!
只是说了半晌,萧霁也不接话,沈归晚自己说着说着莫名有些心虚……
不期然对上萧霁那冰冷阴沉的眼眸中,又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那眼底的一丝沉重,宛若是黑夜中,化不开的浓雾;又像是悬崖之下,深不见底的深渊。纵使近在咫尺,谁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一刻她的心口似乎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一阵锐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那一刻沈归晚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萧霁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这眼神,像是在看负心汉似的……
呸,才不是!
沈归晚心里活动正十分丰富的时候,萧霁的神色已经恢复了素日里的清冷自持,淡淡开口道:“下车吧。”
这只现在口中就没有一句实话,萧霁可不想再听她废话了!
什么??
沈归晚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赶下了马车。
只见雪衣侯府的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骑轻尘,沈归晚气的直磨牙。
“呸!”
沈归晚呸了一声,吐出嘴巴里的土,气呼呼的说道:“好歹也将我送回去啊,这么远,也不担心我这个弱女子会遇到危险吗!”
气归气,但想到今日在春朝园里,因祸得福,不仅应对了沈繁漪与沈二夫人的布局逼问,且在萧霁这里并没有露陷,沈归晚的心情不由大好。
接下来,希望秦、林两家不要让她失望,他们与萧霁斗的越凶越好!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浑水摸鱼,查到一些线索,早日回到长安报仇。
想到燕家的血海深仇,沈归晚的心思略微变得沉重起来,还没走几步,便见街面上了年纪的老妪叫卖着豆腐花。
初春暮色微寒,热气腾腾的豆腐花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勾出了沈归晚肚子里的馋虫。
沈归晚一有心事便爱吃东西,是以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摊子前,要了两万豆腐花,还不忘叮嘱道:“阿婆,豆腐花要咸的不要甜的,多加点酱菜!!”
今日在春朝园,点心吃太多了,她得吃点咸的。沈归晚就是这样,没有固定喜欢的口味,时而偏甜时而偏咸,捉摸不定。
当初刚回相府的时候临安长公主没少为她挑食的事训斥她呢。
老妪瞧着眼前是位十五六岁,长相讨喜的姑娘,应了一声,笑道:“姑娘不是南方人吧。我们这里啊,都习惯吃甜豆腐花,这加酱菜也只有北方人爱吃的吃法了。”
沈归晚一愣,正要说话的时候,就在此时只听见哒哒的一阵马蹄声,雪衣侯府的马车去而复返!
还是沈归晚反应迅速,端着豆腐花躲了过去,才避免了被马车扬起的尘土糟践的命运。
只见那一大海碗豆腐花,这般动作下来,连一滴汤都没洒。沈归晚一手端着豆腐花,惊讶的望着那马车的方向,心中暗自犯嘀咕。
咦?萧霁这个冰块竟良心发现,回来接她了?
谁知马车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武衡板着一张棺材脸,伸手递出了一张身契给她。
“主子说了,让三小姐您在身契上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