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整个人如在冰窖之中,但目之所及,却是一片黑暗,这是哪儿?
就在她心中疑惑的时候,一簇光倏然从眼前照明,紧接着一簇簇烛火,将眼前的黑暗点明,她看见了自己置身于一片冰雪之中。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家’。
一间漏风的茅舍,发黄的被子,棉絮都没有,‘床上’只有偷来的稻草,这样才能保证她在整个冬天不会被冻死。
滴水成冰的天气,她去郊外的梅林摘了梅花,赶着去卖给金陵街上的那些贵人,给爹爹换些酒钱。就在此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踢翻了她手中的花篮……
新摘的梅花,带着清晨的新雪,她特意爬上梅树枝头摘的开得最好,能保证被城中那些贵人们看上,她多拿点铜板回家可以少挨打。
可是那些娇艳的梅花被马车的车轮碾过,在污泥中碾碎成了花泥,她此时委屈的都要哭出来了……
她不怕挨打,更被母亲骂是赔钱货,挣不到钱迟早有一天要把她卖到花楼里去。
可那辆华丽的马车没有丝毫的停顿,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而言,她们卑微的就像是马车轮下被碾碎的烂泥。
在她看着那辆马车的时候,一双小手也掀起了车帘,车窗内探出一颗小脑袋,是个生中粉妆玉琢与她年岁相仿的小姑娘,正好奇的看着跪在泥地里哭泣的她。
然后,一双温柔的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低声说了什么将车帘放下了——应该是说,外面很冷,担心这掌心的明珠被寒冷的北风吹病了。
她近乎贪婪的望着那渐渐远处的方向,冥冥之中,她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离开了她的生命。
这一刹那,她似乎窥探到了自己被践踏的命运。
命运就是这样,有的人生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而有的人,命运卑微如蝼蚁。
就在她眼底一片黯淡,已经不想活了的时候,忽而……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她眨了眨眼,没有任何焦距的目光,重新聚拢,才发现将她扶起来的是一位少年。他穿着整洁华丽的衣袍,眉眼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温柔的目光,让她想到了城郊梅林边那条小溪,是春暖花开时,没有冰封的小溪,映着青翠的山峦,那是她见过最美的画面……
“你的花很漂亮,我都要了。”
少年温和着声音说道,她许久才找到声音,低声道:“可……可它们都被踩烂了。”
少年从一堆烂泥中,捡出了一枝干净的花,道:“你看这枝不就很好。”
说完,便将荷包中的铜板尽数的塞到了她的手中离开了……
手中的铜板犹自沾着那个少年的体温,沉甸甸的铜钱,足矣她卖一个月的花了!
她追了上去,想讲多余的铜板还给他。然后只见一个与他模样有八九分相似的蓝衣少年一把扑到在他的身上,看向了他手中的花枝,嫌弃道:“哥,你又去多管闲事了。我可说好了,你这个月零钱你都没了,不许找我借。”
少年好脾气的说道:“我知道,下个月你生辰,给你买礼物的钱都留着呢,不会忘记的。”
“哼,这还差不多……”
她呆呆的站在那,两个少年越走越远。这一刻她意识到,原来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对她伸以援手的这个少年,不是常伴她的梅溪山水,而是高山上的白雪,天上的皓月。
明月的光辉,可以施舍给所以人,而她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在那个雪天,最为寻常不过的日子,她邂逅了一生中的传奇。她不知道的是,冥冥之中,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响,看似擦肩而过的四个人,今后的命运却在不同的时期纠缠在一起,又被命运的洪流冲散……
无论她怎么努力挣钱,在她八岁那年,还是没有摆脱被卖的命运。她被她的父母,卖到了人贩手中,然后几次辗转,成了毒宗安插在金陵城的探子。
生来微若草芥,命如风中浮萍。
命运对她最大的恩赐,是六岁那年的冬天,让她遇见了这世上最温柔的少年;辗转几年后,她成为毒宗与百里山庄交换的人质,成为了百里山庄众多弟子的一位,再度遇到了那年金陵城中,街上让她惊鸿一瞥的少年。
那个明朗的少年,原来是百里山庄的少主,百里昇。
而她命运中最大的不幸,也是遇见了百里昇。
她是他生命中的阳光,但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离太阳太近是会灼伤人的。但就算有人告诉她又如何,想必无论这世间的一切重来多少次,她都会义无反顾,如飞蛾扑火般的爱上他,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任何事情的。
为他盗取机密,背叛毒宗,却没想到换来的是被他逐出山庄。
“从今天开始,你与百里山庄,再无瓜葛。”
那人的神色再不似当初所见那般,如阳光般和煦温暖;眉宇之间冰封的寒意,比机关城中的冰刃还要伤人。
没有再为自己做任何的辩解,因为她知道若继续留在百里山庄,自己无意间窥见的机密,会给百里山庄和他带来杀身之祸。
她选择离开了百里山庄,天下之大,她已无处容身,她已经不想在与命运抗争,安静的等待这死亡的降临。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从清晨到日暮,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夜间的万家灯火却从未有一盏属于她的。
“你是谁?”
她侧目,看见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同样的与她在桥洞下躲雨。
对啊,她是谁?
外面的雨停了,方才与她说话的小乞儿也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让她去金陵沈家寻亲!
在剩下不多的日子里,她突然想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母。想问他们当年为什么他们会遗弃,更想知道……她的‘家’会是什么样。
命运对她唯一的眷顾是遇见百里昇,而在那之后,命运反复的捉弄着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与自己的母亲近在咫尺,可始终……始终还没能等到他们带她回家。
喷涌的鲜血,溅在素白色的衣服上,如那一年冬日,坠落在雪地里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