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天边又响起了一道惊雷,今年夏天的雨水似乎比去年都多。
沈繁漪在青云山下的道观中,半夜从瓦片中漏的水淋湿了她的被褥,她娇生惯养哪里受得过这种苦啊,叫醒了黄莺儿。
“小姐,咱们现在可是在道观中受罚呢,您还真当自己是在沈家的金枝玉叶,能忍一晚是一晚吧。”
此时沈繁漪彻底被黄莺儿漫不经心的态度给激怒了,怒道:“不过是让你换床被子而已,你怎么就那么多话呢。”
“我们可是为贵妃娘娘和沈家来道观中来祈福的,只要沈家没将我的名字除掉,我一日还是千金小姐,而你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奴婢。”
“是啊,您命好,一个来历不明,连姓什么都不知的野种,成了沈家三小姐,锦衣玉食过了这些年,但现在……是该还了。”
原本黄莺儿不过是无心的一番话,却掀起了沈繁漪心中最恐惧的部分……
是该还了……
一时间,这偏僻的道观内,一灯如豆,窗外风雨交加,呼啸的山风透过被窗缝吹得那烛火明灭不定,而此时插着腰,谩骂着什么的黄莺儿,她在说些什么沈繁漪都听得不太清晰。
她的面容渐渐地、渐渐地变得模糊扭曲起来,狰狞的面容与梦中要找她索命的冤魂鬼魅重叠在了一起……
“啊!”
沈繁漪尖叫一声,抄起了身边的瓷枕,狠狠地砸在了黄莺儿的身上。
一下,两下……
喷涌的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直至,感受到了脸上那一种温热黏腻的感觉,沈繁漪才恍然惊觉……
自己砸向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人。
“我杀人了,我竟然杀人了。”
沈繁漪惶恐的喊道,纵使素日里心机再如何的深沉,手段再如何的毒辣,可在后宅之中,她都不会亲自动手的。
她凝视着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最终终于断气的黄莺儿,仿佛是看见了此生见过最可怖的场景……
逃,她必须得逃!
沈繁漪将手中那沾染着血的瓷枕丢在了一边,心中浮现出这个念头。她颤抖着手,收拾了为数不多的细软。
幸好,此处偏僻,除了她和黄莺儿之外,只有一个耳聋的道姑,所以方才两个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一时无人发现……
就在沈繁漪心中暗自庆幸,眼看着就能逃走的时候,
天际划过了一道闪电,正跌跌撞撞推开门准备离开的沈繁漪,惊悚的发现,屋外竟站着一个穿着斗笠的男人——
沈繁漪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惊魂未定,尖着声音问:“你……你是谁?”
他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看见她杀人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沈繁漪的心中闪过了许多个念头。无尽的恐惧,让她整个人都在不由自主的战栗着。
她整个身体紧紧的贴着墙壁,似乎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而站在她身前的那个男人,一袭黑衣,几乎与那黑夜融为了一体。
他看起来很瘦,但身形修长,居高临下的看着瑟瑟发抖的沈繁漪。墨色的眼眸,似笑非笑,似是在怜悯,又似是讥讽,低沉着声音看着浑身是血的沈繁漪:“你走了,这辈子可就全完了。”
此时沈繁漪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麻木空白的状态。
看见这骤然出现的男子,沈繁漪从方才的恐惧中已经减轻了,尖着声音道:“我不走才真的会死,我杀了人,杀了人……官府会抓我,沈归晚,沈归晚更不会放过我!她巴不得我死呢!”
她的声音,极具穿透性,在这样的雨夜分外的刺耳。
男人垂眸看着沈繁漪,知道这些时日的突变,在山中道观的冷遇,再加上方才杀了人——已经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素日里养尊处优的沈家二小姐,在后宅中玩弄手段,却没有真正面临过残酷命运打压的她,此时已濒临崩溃。
男人深深的看了沈繁漪一眼,嘴角噙着笑,依旧是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你回去,沈修仪会帮你。”
“不,他不会。”
沈繁漪尖叫着:“我不是他的女儿,对于他而言,失去了利用价值,他才不会管我的死活。”
谁知……
那个奇怪的男子,嘴角的笑意更浓,幽冷的声音仿佛自地狱中飘来的:“你错了……”
“沈修仪那样心思缜密之人,又怎会不知道十六年前的旧事,又怎会将别人的女儿,讲座掌上明珠,抚养这么些年呢?”
听到这一番话,沈繁漪暂且忘记了心中的恐惧,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木着声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她的心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十分疯狂——但却,又很真实的念头!
男人那双眼,似乎是能够看穿人心一般,直接道出了沈繁漪心中的想法:“你的生父,就是沈修仪!”
听到这话,沈繁漪几乎要疯了。
虽然心中隐隐猜测,可她面上还是在不断地否认道:“你在胡说什么,不是……不是说,当年青云山上,孩子抱错了,怎么又……”
男人‘呵’了一声,那双黑色不见底的眼眸,闪过了一丝诡谲的光,他阴冷着声音说道:“你知道,为何在假千金的信件送到沈家的时候,沈修仪为何无动于衷,甚至对你一如既往的偏爱么,因为你就是他的亲生骨肉!十六年前,青云山的一切就是他策划的,而你……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所生。”
所有之前觉得奇怪的一切,此刻沈繁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欣喜若狂的同时,又生出无限的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早说!”
“自从知道身世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活在恐惧之中,我时刻担心着被抛弃,时刻担心着自己会落魄街头,成为一个乞丐,我每天都在与沈归晚争,可争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多余的,沈家本就该是有我的一席之地,这一切本来都是我的!”
她又哭又笑,浑身是血,在那摇曳的灯火之下,在那电闪雷鸣之下,看起来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疯子。
许久许久之后,她的情绪发泄结束,整个人浑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瘫软在地上,看着那黑暗之中,深夜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这个时候,沈繁漪没有再问他是谁,根本没有在考虑他的身份,他的来意是善是恶。
所有人都在欺骗她,就连她最为亲近的亲人也不例外,而唯一让她觉得可信的,竟是只有眼前这个脸都看不清的人。
她问道:“我的母亲,是谁?”
黑衣人垂眸,苍白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低沉的声音仿佛是来自于地狱深处,蛊惑人心的恶魔。
“你的母亲,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想要找到她,去长安吧……”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这一刻沈繁漪看清楚了那个人的面容,倒抽了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