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晚素来生性要强,她的生母临安公主,更加不用说了,那也是冷起脸来能在长安翻云覆雨的,倒很少接触到沈夫人如此逆来顺受性格的人。
她和这世间大多数母亲一样。
懦弱,温和,对于一切的风雨困难逆来顺受,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孩子。
要不然,若依着沈归晚的性子,在这标榜着家风清正,实则暗中做尽了龌龊之事的沈家,早就一把火给烧了。
那沈老夫人,不在暗中扎她小人都算是不错了,还给她绣屏风?做梦吧!
沈夫人只见一时间沈归晚的脸色变了又变,小脸的表情丰富的很,此时怎么说呢,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
她不知所以,只当沈归晚因为屏风的事不高兴了呢,笑道:“你若喜欢,下次母亲也给你做一件百花图放你屋子里摆着如何?”
“不要。”
沈归晚十分干脆的拒绝,“母亲不怜惜自己的身体只当我不心疼吗,我又不是祖母!”
这些天沈归晚为沈夫人把脉,发现她的身体十分虚弱。大概是因为当年在青云山小产,本不宜有孕,为了沈家嫡子吃了不少药才怀上了沈怀瑜,再加上这些年在沈家各种操劳打击,身体已经很差了。
再不保养,恐要油尽灯枯了都。
这些天借着沈夫人禁足的机会,沈归晚给她吃了不少补药调理,原本苍白的面容方才有所改善。没想到几日的功夫,身体又变得虚弱起来,原来竟是为了给老夫人做什么寿礼。
“沈家什么没有,就算您要送屏风,让底下的人代劳就是,何必这样熬自己。”
沈老夫人真的不值得!
一旁桂嬷嬷闻言,也赞同道:“可不是么,老奴也是这么说的,可偏偏夫人一片孝心,老奴也不敢阻拦啊。”
沈夫人这才明白了过来,她不是为着屏风赌气,为她不平呢,这孩子……
她的心底闪过一丝暖意,道:“你祖母年纪大了,喜欢在屋子里摆着鲜亮的玩意儿,可又不喜欢外头做的。你娘平日里笨嘴笨舌,不能讨你祖母欢心,又不能管家为你祖母分忧,也就只有这绣工尚可,做这些东西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沈归晚还是气哼哼,道:“母亲对祖母一片孝心,可她对你却不冷不淡的,对只会奉承的二夫人倒是处处维护,简直是狗……”
沈归晚原本是想说‘狗咬吕洞宾’来着,见沈夫人不赞同的看着自己,她吐了吐舌头,撒娇打诨道:“就是替母亲觉得不值得么!”
瞧着沈归晚一副娇憨的模样,沈夫人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暖意,须臾后才:
“人和人之间,并不是都需要相应的会回报的。我是很为沈家主母,沈家的儿媳,做好分内之事,问心无愧,其余的就不必强求了。”
听着她的一番话,沈归晚有些怔然……
一是因为,她与临安公主,她的亲生母亲似乎都没有如此语重心长的教导过她。许是身份使然,又或许是沈归晚常年不在她的身边,在沈归晚心中她不像是临安公主的女儿,更像是她的臣子。
临安公主的心中,只有晏家皇室。当年金后执政,临安公主为了搬倒金后呕心沥血,最终却死在了金后薨逝还权于皇室的前一夕……
其二,是因沈氏的一番话着实颠覆了沈归晚一直秉持的绝对不吃亏的信念大相庭径。
一时间沈归晚一时怔然,似在这个柔弱女子的眉宇间,看见了她那受人敬仰、名满天下的燕相的影子……
父亲常教导她说,人生于世,问心无愧便好。
可最终的结果呢,燕氏待王室忠心耿耿,最终换来的是猜忌与夺权!
灭门之仇,灭族之恨,沈归晚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凝结了。恨不得此时便杀回盛京,剖开沈繁锦与晏元祈的心,看他们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不过须臾间,只见沈归晚噙着的笑意面容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郁,沈夫人很心疼。
这个孩子外表看起来明媚开朗,无坚不摧,但实则内心却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一面。她知道,这个孩子的经历绝对不会如她表面说的那般简单,这些年她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吧,是她做母亲的失职。
沈夫人心口一酸,转身吩咐桂嬷嬷道:“去将那幅百寿图拿过来。”
正借着转身的功夫,她擦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等桂嬷嬷将百寿图带来,母女二人的情绪都已经稳定,恢复如常。
沈归晚见桂嬷嬷将那卷轴展开,竟是将各种字体的‘寿’字,绣在一个三尺素绢之上,连成一个大的‘寿’。这百寿图虽不及沈夫人做的牡丹图那般华丽精美,却也是极具心思。
沈归晚不解,道:“母亲怎么又准备了一份寿礼?”
沈夫人笑道:“这是给你准备的。”
“你才回沈家没多久,不知你祖母的性子,她不喜欢外头的东西,只喜欢小辈们一番心意,往常的时候你二姐姐她们在你祖母寿宴上都是亲手抄佛经或者做女工。你来家中时日短,不知规矩,万一到时候寿宴当天你送的东西不合祖母的心意,可就糟糕了。”
沈归晚听着沈夫人一番话,心道沈老夫人哪里是不习惯用外头东西,分明是故意折腾小辈来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见沈夫人如此细心体贴,自己准备绣着牡丹图本就时间紧,还能抽的出时间来帮她绣这幅百寿图,也不知熬了多少夜,心底自是十分感动的,笑着说道:“多谢母亲……”
母女二人正说话呢,只听见‘砰’的一声,原来是在房中伺候的小丫鬟不小心将茶盏给打碎了。
小丫鬟见沈归晚和沈夫人同时看向她,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请罪道:“夫人恕罪,奴婢是无心的。”
沈夫人对待下人素来宽厚,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见此反倒是关切的问道:“可烫着没?”
小丫鬟白着脸,惶恐的摇着头,沈夫人见她年岁不大只当她是被吓坏了,温和的笑了笑,道:“没烫伤就好,收拾一下你下去吧,日后小心些。”
听着沈夫人一声令下,原本闯祸的如获大赦般,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
而沈归晚将方才场景尽收眼底,她盯着那小丫鬟飞快离去的背影,等走远了,方才轻叹一声,对沈夫人道:“母亲性格未免太宽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