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夜晚,朱雀大街总是最热闹的。
这里聚集了赌坊、妓院、食楼、茶馆,各个门口皆是人头攒动,人影重重。
离歌披着洁白的披风,无精打采地走在街道上,就像是幽灵一样游离于世间。
乌黑如墨的发,苍白如纸的小脸,灰白的唇,今晚的离歌自带凉意和邪气,在拥挤的道上走得很轻松,路人都很自觉地避开她。
离羽跟在她身边,一面给她剥着板栗肉,一面分神出来照看她,而逐影也走在她右侧,护着她不被人潮冲撞到。
今晚离歌才知道,朱雀街如此之长,她似乎花光了全身的力气,才走到月桥。
站在桥上,微风不燥,耳边声音嘈杂,离歌恍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听起来宛若隔世,她蓦然红了眼眶。
“一愿自己永远青春貌美。”
“二愿相爷和小姐永远平安喜乐。”
“三愿小秋能一辈子陪在相爷和小姐身边。”
“小姐,你真好……”
捂着胸口,离歌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离羽发现她的一样,将手中的纸袋子递给逐影,扶上她,眉眼担忧地问:“小宛,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哥哥,我心里难受。”
满腹的难过却如风雨骤来,离歌再也不可遏制,泪水倾涌而出,呜呜出声。
她将半边身子靠在离羽身上,抽泣道:“哥哥,怎么才短短的一年时间,一切都变了,我没有小秋了,没有落芷了,以后,我是不是也没有家了?”
心疼地抚摸着离歌的后背,离羽心用头抵着她的脑袋,喃喃道:“小宛别哭,你还有哥哥,只要哥哥在,你就永远有家,哥哥会护着小宛一辈子……”
离歌哭了好一会抬头,已瞧见了离羽那双清亮的眸子也泊了大片泪水,往日如白玉般剔透的肌肤蒙了一层淡青,黯沉而憔悴。
心里一阵懊恼,怪自己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平白害哥哥担心。
离歌,做一个成熟勇敢的大人吧,你的眼泪,对在乎你的人来说,是一种伤害。
思及此处,离歌手指攥成拳,又松开,再攥紧,将脸蹭在离羽的肩上,努力将泪水逼回去,小声说道:“哥哥,我想一个人去渡口边坐坐,你在这里等等我好不好?”
闻言,离羽下意识地望了眼渡口边,那里在他视线之内,离他也不远,便应下了。
他觉得是要给时间,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鼓舞般地摸摸离歌的头,离羽垂着一双依旧雾蒙蒙的黑眸,喑哑道:“去吧,哥哥在这里等你,夜里凉,别待太晚。”
“知道了。”
离歌抽离离羽的怀抱,转身,缓缓往渡口边走去。
这里承载着离歌最美好的回忆,她想,她应该好好跟它告个别。
到了渡口,离歌拉紧披风,才觉得夜凉如水,寒气浸衣,湖面有点点秋萤,仿佛微明的星子流过。
她抬眸找记忆中那个奢华的画舫,可是却什么都找不到。
湖面上的数座船楼亮起了一排一排的红灯笼,映得湖面灯影憧憧,唯独缺了她记忆中的那个。
虽然将身上的披风裹紧,离歌还是觉得全是发冷,凉意从脚底扩散到四肢百骸,她抱着手臂,再也站不住,缓缓蹲下。
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远处的灯火开始涣散,透过那柔和的光晕,她似乎看到了从前。
“小女子离歌,公子贵姓呀?”
“萧莫尘。”
“呵,萧莫尘。”离歌又哭又笑地呢喃了句。
这三个字,是她最喜欢的三个字。
为了让自己跟别人区别开来,离歌从一开始都只喊萧莫尘名字,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她一人能这么喊他。
哪怕后面知道了他的身份,哪怕萧莫尘成了太子,她还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喊他。
原本打算,以后就算他成了她的夫君,她还是会如此喊他,因为在她心里,不管萧莫尘变成了什么样的身份,他始终都是那晚如玉的少年郎,是她最爱的萧莫尘。
萧莫尘,我眼所能见的,耳能听闻的,不是山河百色,不是绚烂彩虹,不是肩上落花细雨,而是你。
从始到终,只有一个你。
可是,我也只能到这里了,虽然这句话我说过好多次,可是这是真的了。
真的离开你,离开这个有你在的繁华金陵。
离歌痛苦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睁开发红的眸子,低头,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同心结,歪歪扭扭,又不结实的同心结。
这个原本是要送给萧莫尘的新婚礼物,可是如今,却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将同心结放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离歌又放回手心中,紧紧地拽住,而后,咬咬牙,将它丢在湖里。
“噗通”的一声,掉入湖中的不仅仅是离歌熬了几个日夜打的同心结,还有她滚烫的心。
脸庞上划过两行清泪,离歌毅然转身,轻情的呢喃了句:“萧莫尘,再见了。”
走回桥头,离歌的神色较之前好看了许多。
离羽远远向她伸出手,把手递给她,离歌乖巧地让他牵着她往回走:“哥哥,明日我们何时启程?”
“明晚,哥哥手中有些事还未处理完,而且,晚上不惹人注目,行动方便些。”离羽回道。
离歌心中想起另一事,抬眼问道:“哥哥,明晚我们离开了之后,陆神医那边的解药要怎么办?”
语毕,离羽手腕忽然收紧,握地离歌的手一阵疼痛,她微侧脸,看到离羽脸色闪过一丝痛楚。
离歌心底的恐怖如水草般蔓延开来,她停下,急忙问道:“哥哥,我们相府被退婚以后,陆神医不会就不给我们解药了吧?”
闻言,离羽笑她傻,安抚着她道:“医者父母心,陆神医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他巴不得早日将解药给哥哥送来,好看看解药是否可行。别担心,解药之事哥哥自有法子。”
离歌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句,不再开口,两人就这样沉默地执手走回府。
渡口边,渐渐变得冷清,有一个身影特别惹人注目。
小北人高马大,就算是蹲下来,也约有十岁稚童那般高。
原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却蹲成了弱小可怜的一坨,盯着湖面的脸都写满了不安和急躁。
原来他们一直跟着离歌到了渡口边,看到离歌将同心结丢到湖中之后,萧莫尘就像发了疯一样,不管不顾跳入湖中,小北身手没他好,自然拉不住他。
他跳入湖中之后,小北一直在懊悔,怪自己没有拼死拉住他主子。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可是湖面依旧平静无波澜,小北慌得六神无主,他站起来急到转圈圈。
可惜他是不会凫水的北国旱鸭子,无奈,只能发出信号,将暗卫全都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