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灯纸上烟花雨,我等明月又一年。
只是,明月还是旧时的明月,身边之人已非旧时人。这山河辽阔,朗朗明月繁星相随,我们怎么就没有了来年呢?
离羽英俊的侧脸有一半隐在月光下,眼眸蕴起波痕,似藏匿着万丈愁绪,不知与何人说。
清风徐来,如流水般在身旁温柔的轻抚,窗纱飞舞,波光粼粼,少女本无忧,却因风皱了眉。
起风的这一瞬间,离歌总觉得举头望月的哥哥,离她好远好远,心里有某种异样的情绪荡漾而来,好像下一刻就抓不住了他一样。
所以,离歌没有再开口劝他离开,小秋也低垂着头。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立与门口,直到外面传来四声短的更声,子时已到。
子时了,已经到十五了呀。
离歌抬头,只见饱满的明月在天空信步闲游,带着如烟似雾的云,披着一身轻纱,倾泻而下一片月华。
“今晚的月色真美。”遥望着月亮,她呢喃着。
“是啊,十五了呢。”小秋跟着附和一声。
“这么美的月色,回去睡觉岂不浪费,要不我们今晚都别睡了,到院子里赏月去,嗑磕瓜子聊聊天。”离歌突然兴致勃勃地啪着手,眸子蓦然亮起,里面好像坠落了万丈星辰。看了看转过身子的离羽,她又冲着脸上并无多少表情的小秋眨眨眼睛。
小秋原本顾虑离羽的身子,怕他长时间不休息身子吃不消,踌躇几分,可是听到离羽回了一句“好”之后,便也跟着点头。
高高挂起的十五的月亮如一个白玉盘,嵌在墨蓝绸海似的夜空,辉光清冷,隐隐透出青白的玉色。
月色下,海棠院的石桌旁堆坐着五个人的身影,将本不大的石桌围了个满圈。
原本只是三人的席面,因追风和逐影在屋子上频频探头,那怯生生的期盼的小眼神,让人不忍心将他们晾在一旁。
更何况,相府的当家都是年轻一辈,没有像其他府里那般迂腐,事事讲究尊卑礼仪和体统。
几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除了主仆的身份,其实更像是朋友。
在离歌大方的邀请下,“好朋友”追风和逐影终于加入嗑瓜子的队伍中来。
许是因为月色太过柔美,气氛太过融洽,又或许是因为离羽今日太过温和,让他们忘了距离感,所以生性活泼好动的追风突然来了一句:“饮酒助兴否?”
话音一落,席间立马安静下来。
逐影用手肘轻轻碰了下追风,使眼色示意他慎言。
环顾了一下席间,看到众人脸上表情不对,追风这才知道自己乐过头了。他不好意思地饶下后脑勺,讪讪笑着说:“呵呵,我开玩笑的。”
“可以。”沈默了许久的离羽突然开口了,盯着石桌上还剩半盘的玲珑小月饼,悠悠吐出两个字。
他这两个字,绝对比适才追风那句“饮酒否”更加震撼人心。
尤其是离歌,眼睛瞪圆瞪大,眼眶都快装下头顶那轮圆月了,不禁眨了几下眼,歪头对着离羽说道:“哥哥,真的要上酒。”
离歌酒肆勾栏混迹多了,一句上酒脱口而出,她赶紧住嘴,只是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心里不解。
哥哥一直都说酒色误人,所以相府立府之后,他便下了一个禁酒令,在外面就算喝干了几条酒河都可以,但是相府里绝不能出现一点酒味,开席宴客除外。
可是下了禁酒令的哥哥现在要打破自己立下的禁令,光明正大地饮起酒来。
“主子,真的吗?属下现在就去给你搬酒来。”追风屁股离凳,细小的眼睛此刻倒是睁得很大,急不可耐地盯着离羽看,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搬?
一听到这个词,离歌和小秋眉头一蹙。
离歌一想起上次饮酒之后干的那些蠢事,现在都还觉得丢脸,更何况,上次她还发过誓言了,怎么可能还会饮酒呢。
想到这里,离歌眼睛瞪得更厉害了,直直向追风刨去:这追风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整天一点正事都不干,就会喝酒,和偷看府里姑娘曼妙的腰肢,白白的大长腿,好端端的喝啥酒呢。
而小秋则是担心离羽的身子,毕竟喝酒伤身,更何况,他现在心情看起来很是郁闷,人一旦难过和失落,就很容易醉。
可是,追风完全没有理会她们二人眼里的寒意,接收到离羽点头肯定是信号之后,一个健步,立马消失在院子里。
追风瞬间不见人,只留下了一阵风。
离歌理下额前散落的碎发,不悦地说:“哥哥,今日为何要想起饮酒了,你忘了府里的禁酒令了吗?”
闻言,眉头不觉蹙起,一双深遂的眸中几乎看不清稍纵即逝的是何种神情,旋即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眼波如烟,温和地看着离歌说:“今日是中秋佳节,喝些酒助兴也说得过去。明日哥哥就解令一天,有酒,这节味可能会更加浓烈些吧。”
不知道有酒节味会不会更加浓烈,离歌只知道,有了酒,她便就惨烈了。
追风人如其名,离歌手里的糕点都没咬上两口,他就真的抱了一坛酒过来。一向神经大条的他,竟然还记得去厨房拿上大碗,人手一只,怀里还装着一包下酒的花生米。
他一将酒放下,把碗摆好,立马撸起袖子给每只碗都倒满酒,动作极其熟练标准,这期间竟然一滴酒都没有洒下。
相比追风,逐影倒是淡定稳重多了,看到离羽动手端碗之后,才跟着饮起酒来。
就这样,三人直接忽略了黑着脸的两个女子,自顾碰着碗,大口灌着酒。
追风粗鲁惯了,喝酒的动作自然不雅,逐影是舍命陪君子,自然也得跟着追风的速度,可哥哥是谦谦君子,这般豪迈地放纵自己又是为哪般?
离歌想不通,撇着嘴,无奈地向小秋看去。
可小秋眼里只有她的相爷,啧啧,那拧紧的秀眉,可忧心了。
就是怪追风这个大楞头!
里歌又把视线落在追风身上,只见他又是给自己满上了一大碗酒,他碗里的酒色如蜜,隐约带着芬冽的香气。
也不知道他有没喝多,一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插着腰,神采飞扬,声音洪亮地说:“这酒是我珍藏了五十几年的花蜜酒,以寻咫花蜜入酿,入口极醇,这一旦入喉,却火辣灼人,仿佛有把锋利无比的小刀,从喉间一路直剖入肠啊。”边说还边比划着。
五十年?
呵,这不还没开始喝呢,就醉了?
离歌扫了眼三人,个个脸上都染上绯色,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
有这么好喝吗?
离歌好奇地端起面前的碗嗅了下,眸子亮了几分:“真香。”伸出舌头舔了几口,眸子更亮了起来:“真甜。”
这一霎那间,离歌将自己丢过的人,发过的誓忘得一干二净,又给萧莫尘带来一个难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