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约斗

  三天后。

  奉天县,衙门的差房里,一群领了功劳分了赏钱的捕快尽皆满脸喜意。

  “大人,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牡丹坊,里面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还有几个头牌,那真是貌若天仙,您……嘿嘿……”

  听到这欲言又止的笑言,顾朝云温言婉拒道:“也是,这三个月弟兄们都辛苦了,去消遣一下也好,我就不去了,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壶好酒。”

  “哈哈,大人放心,绝对是丰天最好的酒。”

  等一群人一窝蜂的离开,顾朝云才摇了摇头,坐在差房的一角,低头擦拭起了手里的刀子。

  “大人莫非不喜?”

  除了他之外,那金武和刘云飞竟也没去。

  问话的是刘云飞,八成是看见了顾朝云摇头,以为他不喜欢底下人痴于酒色。

  顾朝云一面轻拭着短刀的刃口,一面回道:“非是不喜,男人嘛,追名逐利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享受,喝个花酒算不得什么。只是如今飞刀门余孽尚未除尽,入了那市井里的烟花巷弄,保不准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刀子一横,顾朝云瞧着雪亮刀身上映出来的自己,没等人接话,他自顾自的滴咕道:“乱象已现啊,可惜了,要是晚些时候过来,兴许还能过一把逐鹿天下,裂土封王的瘾。”

  眼下时值唐末,用不了多久便是五代十国,届时群雄并起,天下大乱,可比对付一个小小的“飞刀门”有意思多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金武并未听清楚,可近处的刘云飞却一字不落的尽数将这句话收入耳中,擦刀的动作陡然一顿,像是打了个寒颤。

  这话要是传出去,轻则有牢狱之灾,重则可就是掉脑袋的下场。

  怀有反意。

  刘云飞置若罔闻的继续擦着刀,似是什么都没听到。

  见其这般反应,顾朝云收了刀,不着痕迹的抿嘴一笑,起身朝外走去。

  想是时节所致,雨水罕见的多了起来。

  撑伞出了衙门,顾朝云径直来到街角的一个铁匠铺。

  “大人,您订的东西已经打好了,共二十七柄,每副刀囊内藏九柄飞刀,您看看如何?”

  铺子里的伙计恭敬迎上,手里拿着三副兽皮缝制的刀囊,里头半露着一截截飞刀的短柄,隐露寒芒。

  待取了东西,顾朝云又不动声色的挑了条偏僻小路,重新绕回到了衙门口,蹲在一颗老槐树上,静静地守着不远处一颗颗被挂起来的脑袋。

  包括柳云飞的头颅在内,共计九颗,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事实上,既然刀谱已经得手,他大可抽身而退,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苦练武功才对,可思虑再三,还是想要试一试这位从未谋面的高手。

  如今他身为公门中人,若是留下,尚有一群捕快帮衬,可真要孤身离开,岂非自寻死路。况且“飞刀门”余孽未灭,不得不防,保险起见,还不如剑走偏锋,主动出击。

  雨丝如发,冲散着空气中澹澹的腐臭味。

  顾朝云这一等,愣是从白天等到傍晚,等到雨停,等到夕阳半挂。

  便在他留神之际,入城的方向径直走来一青袍汉子,不同于那些远远便绕着走的百姓,此人不躲不避,步如流星,不过十来步已横跨百余米,站在了木杆之下。

  只这一手,便令顾朝云来了精神。

  他撮着牙花子,暗自惊疑,同时已确定对方应当就是柳云飞口中的那人。

  “什么人?”

  看守的差役见生人靠近,一握腰刀就待出手,不想那青袍客拂袖一摆,满头灰发无风激起,张嘴就声若惊雷般狂吼道:“滚!”

  那差役刹那间似是狂风中摇摆的花草,脸色煞白,一个趔趄,人已倒地。

  饶是顾朝云相隔甚远,可被这狮吼般的一声一惊,气血竟也隐隐翻滚,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心中不由暗自震讶,直呼好生了得。

  那人瞧着不过三四十岁,骨架高大,肤色蜡黄,看上去精瘦彪悍,气态不俗。

  “濮州王仙芝!”

  青袍客寒声说道,同时一掌拍出,但见海碗粗细的木杆杆身上倏然凭空多出一个入木三分的掌印,旋即“嘎巴”一声,木杆拦腰而断,装着头颅的竹篓立时滚落一地。

  “王仙芝?居然是王仙芝,难怪。”

  顾朝云狐眼半眯,浑身紧绷,右手轻抬,作势就打算动手,管他是谁,当然是先夺先机,杀了再说。

  就在他目光刚一触及到对方,自称王仙芝的青袍客立时有所察觉,从地上怀抱起柳云飞的脑袋直勾勾的朝他这边望来。

  顾朝云心神一紧,提起的杀意悄然一散,就连呼吸都跟着一停,手中飞刀一转,避过了刀身与对方的视线接触,一垂眼皮,默默地等待着什么。

  “放箭!”

  奈何那衙门里已有差役闻声赶至,提盾举弩,抬手就射。

  嗖嗖嗖……

  一时间尽是箭失破空的动静。

  青袍客不惊不慌,望了眼顾朝云藏身的槐树,转头看向一干围杀上来的差役,只一拂袖,袖筒呼啦一卷,如流云一转,来的箭失在空中已改变了方向,调转去势,朝着顾朝云落去。

  眼见被发现,顾朝云手中飞刀瞬息离手,再抬眼,人已自树上翻下,好奇的瞧着王仙芝。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几年之后,此人乃是先黄巢一步揭竿而起,算得上是磨灭了大唐最后一丝气数的人物,然后才有五代十国的局面。

  他只是没想到,一个个小小的“飞刀门”居然会和此等人物有所联系。

  但那又如何,他手中飞刀已是不见,而王仙芝也咦了一声,面前寒芒陡至眉心,只差数寸,便可杀他。

  可恰恰就是这数寸,飞刀豁然当空爆碎,寸寸裂开,被王仙芝一只大袖卷的凭空不见。

  望着顾朝云,王仙芝表情先惊后疑,眉头跟着皱起,面无表情的说道:“想不到天底下居然还有你这等人物。你得那刀谱尚不足五天,可飞刀绝技却已是登堂入室……但可惜如此奇才却沦为朝廷的走狗,委实叫人失望。”

  言语中暗含杀机。

  顾朝云可懒的和他浪费唇舌,说来说去,已是结下大仇,只能是手上见高低。

  他眼神微动,却在双方即将爆发的时候说道:“我不想欺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挑个地方,我与你一决生死。”

  王仙芝蜡黄冷漠的表情隐隐露出个玩味讥诮的笑。

  “好个心机深沉的小子,好,那我就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看看你究竟能达到什么地步,若敢食言,我便杀尽这衙门里的人。”

  说罢,转身大踏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