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二年,秋。
顾朝云照旧转过长亭,绕过林荫,来到了甜水巷。
阴雨连下半月,却也冲不散这里的莺莺燕燕之声。自当年白牡丹在此因一曲雨霖铃,艳冠京华,名动天下之后,数不清的文人士子留恋此间,哪怕是当今的皇帝,也不能免俗。
如此,便造就了“甜水巷”前所未有的繁华笙歌。
虽是勾栏瓦肆、烟花巷柳,但这“甜水巷”每日仅是收到的赏钱都已非斤两可以算计,豪掷千金的大有人在,这么一块肥肉,自然引来群狼争抢。
若要细说,这里原本是“迷天盟”的地盘,可惜自关七走火入魔之后,又遭苏、雷二人蚕食,昔日名震武林的第一大帮,而今又有几人记得。
不过,眼下这“甜水巷”却是无主。有人曾试过伸手,结果不出半月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盖因此处虽明面无主,可苏、雷二人却在暗中交锋,都想咬下这块肥肉,自然容不下第三者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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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风中传来一阵阵澹澹的桂花香。
顾朝云来的匆忙,脸色微白,嘴里咳着,活像是个落魄的寒门书生,腋下还夹着一副棋盘。
可走了不多时,他忽的停住,站在一角雨檐下,看着街边雨中卖艺的男人。
周遭人来人往,不是嫖客便是酒客,能驻足观望的寥寥无几,更有人自一旁的酒楼里扔出几枚铜钱,然后趾高气昂的让其翻几个筋斗。
那人手持一杆长枪,浑身尽湿,神色默然,也不多言,只是低头弯腰,将滚散的几枚大钱自雨中拾起,而后果真当街翻起了跟头,惹得楼内众人哈哈大笑。
居然是分别不久的顾惜朝。
顾朝云瞧的叹了口气,当真叹的五味杂陈,复杂极了。这么个文武双全本该名动天下的人物,如今却沦落到为了几文钱在街边卖艺,命运二字委实一言难尽。
本有鸿鹄之志,心比天高,奈何忍辱陷于污泥。
他费尽了心思一心想要成名,顾惜朝也同样如此,可二者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从不会计较成名的方式手段,善名也好,恶名也罢,只要是大名。但顾惜朝从始至终却只愿意走正道,自荐投书,不知道敲开了多少权贵的大门,一心想要堂堂正正的博取功名,可惜换来的只有鄙视和侮辱。
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顾惜朝原本高中探花,却因贱籍被除去功名,只因他是妓女之子。
可这些他居然都奇迹般的忍受了下来,哪怕在街头卖艺,受人讥笑,也还没放弃投书扬名之心。
九文钱,九个跟头。
顾惜朝翻完之后也看见了檐下的顾朝云,看着顾朝云比自己还要落拓的模样,不禁生出一抹同病相怜的苦笑。
“药喝完了?”
听到这么句话,顾朝云扬扬眉,只当是忘了与人约好的棋局,弯眼笑道:“喝酒?”
“好!”
二人转身消失在雨中。
“是他么?”
只是顾朝云却没察觉到,就在他们转身离去的同时,身后的“甜水巷”里,一扇绿窗背后的屏风前,正半掩半露的坐着一位身穿蓝衣的灰髯老人。
老人年逾花甲,按膝端坐,面净清癯,听着楼里的曲声,他轻叩着白净的食指,狭眸微阖似沉醉其中。
“回相爷,就是此人,若非亲眼所见,恐怕谁也不相信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回话的,居然就是数天前给狄飞惊抬衣撑伞的四人之一。
“呵呵,风起云涌之际,居然凭空多出来这么一个人。”老人灰髯灰眉灰发,气态从容,只是简单坐着,竟已有一副迫人之势,说的话却有条不紊,慢条斯理,“此人来历如何?”
“此人一年多以前初次现身是在金陵,仅是月余便建了个帮派,名为“金钱帮”,可很快就被其他大小帮派蚕食一空;然后又经商,结果被人勒索一空;接着又去投军,可军饷被贪,温饱都无法满足,便诈死离营;后又着书立传,前前后后写了几首妙诗,算得上名噪一时,但书中曾有暗讽当今圣上之言,被关进大牢……”
汉子一字不落的说着,说到最后连他自己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老人更是听的连连发笑。
“哈哈哈,文武双全么?还真是时运不济,有够倒霉的。”
他望着面前跪着的手下问道:“在我看来,他做这么多事情,无非是两个字,你可知哪两个字?”
汉子低头恭声道:“属下不知。”
老人笑道:“一曰名,二曰利。如今他入了京城,又想以棋艺崭露头角,怕也是白费功夫,怪只怪他长了这张脸。”
“你,退下吧!”
笑完,老人又吩咐道。
待到手下退去,老人又瞟向窗外的雨中,笑道:“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相爷如何看。”
一个生硬的嗓音冷不防的自角落的阴影中响起。
原来屋中从始至终还另有一人。
那人立在阴影中,露着一双黑靴,看不清形貌,只能勉强看见是一个极瘦很高的身影,肩头好似还背着个包裹,半低着头。
老人道:“尽管说。”
那人想了想,抬起一双阴厉冷冽的眸子,“都说雷损是‘六分半堂’最可怕的人,可在我看来,狄飞惊才是最令人忌惮也最深藏不露的危险存在。眼下苏、雷相争,倘若这个时候,狄飞惊这个大堂主被李代桃僵,届时只需等到苏、雷斗到生死存亡之际……”
话到这里,阴影中的人没再多说。
老人呵呵一笑,站起了身,“这是枚前所未有的绝妙暗棋,用的好,京城大势唾手可得,用不好,也只是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问题是,我该如何掌控这枚暗棋?”
楼下的曲声已经停了。
老人边往外走,挺拔的身姿忽的一弯,笑容里已多了几分恭维和谄媚。
他这幅模样当然不是对着屋里的人,而是对着屋外的人。
“既然是枚暗棋,那知道的人自然就不能太多,要是可以,我希望连狄飞惊自己也不知道。”
老人边走边说。
阴影里的人闻言沉吟片刻,“我明白了。”
语出话落,半掩的的木窗倏然掩住,桌上的燃烛轻轻扭动一晃,再看去,屋内只剩老人。
老人笑的像是个狐狸,理了理衣袖,拉开了门,门外正有一人含笑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