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糊涂击掌问:“有舞岂可无酒?!”
车轮声响起,紧接着,有梳双丫髻的美貌童子,乘着鹿车,踏着星河铺成的道路,慢悠悠地从月亮上驶来,向萧子瑜献上金杯琼液。
萧子瑜看得眼花缭乱,只以为自己闯了神仙夜宴,受宠若惊,赶紧谢过,浅抿半口,酒中带着淡淡果香,口齿留香的他悄声问老糊涂:“师父,这里可是天上?”
老糊涂对他视之不见,却丢了葫芦,再吼:“酒尽!再舞!”
仙女被惊得四处飞散,空余寂静。柔柔月光照she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异域美女,金丝般的卷发打着帘子垂下,湛蓝眼珠妩媚如波斯猫,浑身带满各色珠宝,用赤luǒ双足快速踏响金脚铃,扭起盈盈细腰,随着鼓点,跳着不知哪里的舞蹈,通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性感妖冶。
美女朝萧子瑜抛了个勾魂夺魄的媚眼,勾了勾手指。
这蛮夷女子好不知羞。
萧子瑜自诩思想端正,又兼被六爷爷严肃教育过小孩子在街上不能乱看不正经的女人,否则会被雷劈,所以他很自觉地扭过了头,却按捺不住对这神奇舞蹈的好奇心,偷瞟了几眼。
老糊涂不以为意,他击掌合拍,观了半曲,再叫:“不好不好,换来换来!咦,好像拿错了……”
异域美女骤然消失,天空中风起云涌,云彩中渐渐浮现出一张凶神恶煞的巨脸,紧接着电闪雷鸣,数道闪电直直劈下,其中一道打在萧子瑜旁边,擦着脚背而过,吓得正在走神的他脸都青了,赶紧向老天谢罪,心里却着实委屈——大人逛青楼画舫没事,小孩子偷看两眼美人就要遭雷劈,老天的惩罚实在太凶残了。
雷声过后,风平làng静,万物再次归寂。
老糊涂弹弹指,数盏灯笼在空中浮起,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山峰顶端面貌才真正显露了出来。
山峰的顶端仿佛被神仙用斧头整齐地砍掉般,是一片平地,上面开垦出数亩药田,有座青瓦白墙的小屋立在中间,屋侧对着几捆尚未处理的草药,屋上悬着块老旧木匾,写的是“瑶台仙田”。
这云端之上的药田,鬼斧神工,人力不可及。
萧子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问:“这是谁开出的田地?莫非是神仙?”
老糊涂丢下酒葫芦道:“据说这是当年神魔之战残留的战场,是不知哪路神仙劈出来的,倒是让我们得了片良田。天门宗地势险要,开垦不便,除了这片平整点的田地外,只余数十亩梯田。”
想当年,正邪不容,生灵涂炭。灵法师们纷纷挺身而出,自发组织成军,为救凡间而战,在不归岩迎战魔军入侵。那时神魔相争,打得山崩地裂,翻江倒海,灵法师们以血肉凡躯投身战场,对抗苍琼女神率领的十万魔军。他们为护苍生,缔造出一个又一个传说,这是何等惨烈壮美、何等dàng气回肠。
踏足神魔之战的遗迹,遥想传说中的英雄,萧子瑜有些激动,只想找个地方拜祭一番,方不枉灵修一场。奈何老糊涂没这种英雄情结,他不等萧子瑜激动完,再次将其拖起,进入山间小屋内。小屋里布满灰尘,东西放得很是杂乱,大叠符纸、全新或秃毛的灵笔横七竖八地丢着,金砂朱粉散落,破旧纸鸾丢在角落,处处都是陈旧的污垢,墙角和chuáng底都堆满酒坛子,散发着浓浓酒味,邋遢得难以形容。
萧子瑜一进去就打了三个喷嚏,老糊涂却在这间肮脏的房子里如鱼得水,他熟练地在被褥里找出个杯子,倒了半杯果酒,又在花瓶里翻出几块不知放了多久、似乎还被老鼠咬过的糕点,殷勤地递给萧子瑜:“来,乖徒儿,随便吃点,师父这里除了好酒什么都没有,你手上那骗人的东西可以放下了。”
萧子瑜这才发现刚刚从红衣童子手中接过的金杯化成了草编的杯子,里面的果酒不过是夜间的露水。他尚算聪慧,冷静下来后,立即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急切地问:“刚才那些景色都是师父的符咒变化?”
老糊涂的神情不如平日般疯癫,却是少有的正经:“你认为符咒是什么?符咒应该怎么用?”
“符咒?”萧子瑜见师父考校自己灵法师知识,迟疑片刻,规规矩矩地答,“符咒是灵修师制作出来的灵法道具,用huáng纸为载体,利用灵法材料画阵,将天地灵力封印其中,可由灵法师的通灵之力驱动使用,其中有如师父刚刚展示的幻符,还有行云布雨的咒符,起火生水的五行符,还有照明的光符、飞翔的行符、驱使低等草木妖灵的鬼符,虽然力量较弱,不适宜战斗,但胜在种类繁多,主要用来方便人类的生活,也是灵法师的专用工具。”他想起刚刚老糊涂展示的幻符景色,真心敬佩道,“他们都说师父是天门宗第一灵修师,您展示的幻符制作jīng良,已达以假乱真的地步,真是名至实归。”
老糊涂压根儿不爱听奉承话,嗤之以鼻道:“你见过几个灵修师?见过几个幻符?huáng毛小子,怎敢如此夸口?”
“也对,”萧子瑜想了想,认真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师父是我目前见过最厉害的灵修师,就算以后遇到更厉害的灵修师,你也是我心里最好的灵修师。因为……是你让我进入天门宗的。”若不是老糊涂在灵法师考核上插手,设局说服了吴先生,他还是萧家村那个默默无闻的小伙计,萧子瑜对老糊涂的敬爱是发自内心的。所以,不管别人说老糊涂有多不靠谱,凭着这份知遇之恩,萧子瑜在挑徒仪式之前已将老糊涂当成自己的师父,也是最重要的师父。
未料,老糊涂听了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却大笑起来。他说:“果然是小孩子,谁给块糖就对谁付出真心。要知道,这世间对你好的人,未必真正的好,就算师父也不例外,没必要那么听师父的。你又怎知我帮你进天门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私心?”
萧子瑜倔qiáng道:“至少你让我进来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尊敬师父。”
老糊涂问:“你以后会听师父的话吗?”
萧子瑜坚决地点头:“我一定听师父话!”
老糊涂嘲笑道:“莫非师父让你去死,你也去死?”
这个问题难住了萧子瑜,他在脑海里排出了种种场景:若是像当年神魔之战般,师父让他为拯救天下苍生战斗,他是愿意的;若是让他保护重要的人赴死,他也是愿意的,若是为了别人的私欲,为了意气之争,为了莫名其妙的事,他当然是极不愿去死的。萧子瑜想了许久,实在找不到恰当的回答,只好低声道:“我不知道……”
“真是个实诚的傻孩子,”老糊涂的声音柔和下来,他轻轻抚上萧子瑜柔软的头发,吩咐道,“你一定要好好记住,人最重要的是不要太听话,有些事情哪怕是嘴巴上听话,心里也不能听,除非你自个儿愿意死,否则谁让你死都不能死,哪怕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任何人都不例外。”
长辈不是都喜欢听话的孩子吗?
萧子瑜抬起头,困惑地对上老糊涂那双浑浊的眼,他不明白师父话中的含义。
老糊涂放开手,缓缓说:“我已后悔了,你不适合做我徒弟。”
萧子瑜急了:“为什么?是不是我资质太差?我……我可以很努力的。”
老糊涂摇头,痛心疾首道:“不,你五行皆通,心细手巧,这些资质都很适合做灵修师,可惜你只能做一个平庸的灵修师,不能成为我想要的灵修师。罢了罢了,你再喝杯薄酒,回去吧。”
这是第几个人说他没资质?萧子瑜的心再次从云端重重摔下山崖,如被重锤击了般痛,被bī到山崖,却再犯了倔劲,不依不饶问:“师父请让我试试,不管你要什么样的灵修师,我都会努力做到!”
老糊涂不耐烦地甩手:“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