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些道理是怎么说也说不通的,更何况还遇到了如此怪异的情形,一个怕得说不出来,另一个却自以为什么都明白。
当七儿歇斯底里的挥起手中的长刀,当小少年兴致勃勃的将自认为最好吃的“食物”承托相送,某些牵绊也注定只能随风而逝。
“哧,啪……”
一脸惊惧的七儿和一脸欣悦的小少年在同一时间愣住了,那颗洗的干干净净的心脏连同承托着心脏的手臂被长刀斩断掉落于地,声音很轻却仿若雷霆镇住了彼此。
痛,很痛很痛,除了正在修复中的伤口上的疼痛和大量消耗能量的不适,与疼痛相比,那些自心底涌起令小少年感到陌生的感觉,更多的是“不解”与“委屈”。
明明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啊!
小少年嘟着嘴低下头,愤愤的望向七儿手中握着的长刀,少顷只见他伸出刚刚修复的双手,将自己右腿裤子边上破损的口子扯开,然后双手撕裂了皮肤,从大腿上硬生生拽下一根长长的腿骨。
墨黑色的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然后再缓缓化为雾气再次向伤口处汇聚,转眼便被狰狞的伤口吞噬一空,这比手臂被斩断更痛,可小少年此刻仿若不觉一般毫不理会。
腿骨刚一脱离小少年的身体便像血液一样开始缓缓”融化”,却硬是被小少年以逼至体外的能量包裹,连一丝黑气都未能逸散。
右腿在未能继续得到黑气能量补充的状态下缓慢修复,能量耗损加快,小少年的面庞浮上一种难以形容的,灰败的苍白,可那双赤红妖异的眸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只见他低着头,手中缭绕着浓郁黑沉的能量雾气不断削捏手中的腿骨,慢慢的,那根黑漆漆的腿骨在能量的研磨中显现出了同七儿手中长刀相似的轮廓,大约三尺三寸长,刀背留得极厚。只不过,小少年手中的这柄长刀漆黑如墨、无锋无刃,却诡异的在刀身上流转着一线雪亮的光,那是只有刀下亡魂才有幸得见的绚烂。
待长刀定型不再融化,小少年脸上浮现出一种很是奇怪的,有些坏坏的笑容,只见他轻轻咬着下唇,得意的举起手中黑沉沉的“长刀”递向身前,试探的捅了捅七儿紧抱在怀里的长刀。
原本呆滞的七儿被这下触碰惊着了,不由自主的举刀乱挥,可手软脚软全身都软的状态下,如此沉重的长刀只不过挥动了三下便因磕碰小少年手中长刀刀脊而脱手坠落,刃面砸在腿上割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好在不深,没有瞬间的血如泉涌,只不过看起来终究还是有些吓人的。
七儿疯狂的哭喊着,手舞足蹈连踢带踹,伤口的血在如此大的动作下裂得更大,血流的也开始多起来。小少年看着这样的七儿也没了玩闹的心思,黑色长刀幻化为一股黑雾隐入掌心,站起来转身向远处那些尸体走去。
耗费如许多的能量,肚子更饿了。
一个疯一个吃,山坳中一人一鬼默契的相安无事,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少,待夜幕降临,在清理掉所有破破烂烂的脏污衣物、各种利器之后,草地上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干净”,就好像这个山坳中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而小少年此刻的眼眸早已殷红如血,红到泛黑的恐怖血色中隐隐有暗流浮动。
来自于新鲜食物所提供的意识碎片,夹带着许多令人烦躁的晦暗情绪,小少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躁,可就是控制不住的越来越烦,他觉得很生气,特别特别的生气,他找了一棵树爬上去,仰躺在树杈上抬头看着星星。
自从来到“门”的另一边,他遇到了很多事,感受到了很多陌生的,从前不曾接触过的情绪和感受。他不知道这些东西之于他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只是原本平静的思绪乱了,他不喜欢。
一整夜,意识都被震耳欲聋的嘶吼包围着,小少年心里很清楚那并不是真正用耳朵听来的声音,而是来自于刚刚吃下的“食物”所残留的意识碎片。
这些原本不同的意识碎片堆砌在一起如浪潮般咆哮着挣扎着,折腾得小少年屡屡恨不得敲碎自己的脑袋把这些令他烦躁的东西抠出来丢掉。
可是不行,这些东西实际并不在脑子里,而是在意识里,除非他连自己的意识都舍弃掉,不然根本没办法摆脱。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鬼族虽暴力残虐却端得是这世间最简单的存在,幽畜是没有意识的,它们只有杀戮、吞噬的本能。
小少年作为鬼族中的特殊存在,机缘巧合之下拥有了意识,他自己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契机造就了他的与众不同,但光凭可以思考这一样,就已经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始终处于那黑暗之地食物链的顶端。
居然有东西能威胁到他,更可笑的是这些“威胁”竟然来自于“食物”,更是早已经被他吞吃入腹的食物,真可笑。
小少年几乎一整晚都在用各种办法去尝试着驱逐这些作乱的意识碎片,却没收获任何成效。将将黎明之际,屡试不果之下,小少年赌气似的调动了大量能量将这些碎片逼至一处层层包裹,然后丢到意识最深处距离本源最远的角落。
赶你们不走,那就关起来。
将隐患搁置,还得疲惫的收拾残局,小少年驱使着自己早已耗损近半的能量开始梳理、压制那些肆虐于意识之中的陌生情绪,那些烦躁的、愤怒的、痛苦的、暴虐的,一一被其强大的意识反复冲击,最终被成功的克制下来。
红芒渐渐褪去,小少年的眼眸再次恢复了澄澈的纯黑色,只见他舒展了一下手臂,双腿屈起摇晃着跺了两下树干,而后利落的飞身而下。
昨夜光顾着压制情绪,反倒没留意旁的,如今恢复了,意识不由自主的外放立时便发现了蜷缩在树下的七儿,小少年很疑惑,天黑了七儿是要回家的,要住在那种叫做房子的东西里面,昨晚他没走吗?
七儿为什么没回家呢?
鬼知道他是为什么!啊不,似乎鬼也不知道!
那么好吧,天知道他是为什么没回家,“人”有时候就是一种很矛盾的东西,怕死怕得要死,这种奇葩的心思大概也就只有“人”才会有。
小少年悄悄的走过去,停在距离七儿大概五步之外,细看发现七儿背着身躺在地上,双手环在胸前,肩膀微微能看到抖动的幅度。
小少年四下张望发现昨天摆好的果子早已损坏,狼藉一地汁水。他似乎半点也没为那些被糟蹋的果子心疼,只看了看,便转身向远处走去,山林之中野果甚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更何况那些东西并不香,也勾不起他的食欲。先前被七儿硬塞到嘴里吃了几个,感觉不到能量,七儿说那些味道有的叫酸,有的叫苦。小少年很不理解“人”为什么要吃那些果子,相比之下他宁愿去捉一只幽畜啃,尽管幽畜也说不上好吃。
当小少年带着一把干草,几根枯枝,好几个熟透的野果和两尾被收拾的惨不忍睹的“鲜鱼”回来,呃……,如果鱼骨之上挂着被割得乱七八糟的肉丝也能叫做鱼的话……,很明显“刮鳞”这个词被误解了。
小少年不会生火,不过他知道七儿有一块神奇的“火石”,那枚火石用石头打可以打出火星,只要火星落在干草上就能引燃干草,于是就有火了,有了火就可以烤东西吃。
小少年知道七儿不爱吃流血的鱼,流血的鱼是脏的,血很脏,被烤过的鱼就不流血了,所以吃起来就很干净了。尽管小少年没发现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但七儿似乎很坚持。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可七儿仍然是那个背向外的姿势蜷缩在树下不曾醒来,小少年随手招出漆黑的长刀,伸长手臂用长刀顶端捅了捅七儿的肩膀,想要唤醒他,却不料这柄无锋无刃的漆黑长刀竟然无视衣物阻隔刺破了七儿的肩头,一点殷红在衣物破损处晕染出一小圈渐淡的涟漪,错愕的小少年赶紧把长刀隐入掌中“泯灭证据”。
完了,好像是做了不对的事情,这个“人”又该吵闹不吃东西了!小少年闷闷的想,怎么办呢?除了鱼和果子,还有什么是“人”能吃又喜欢吃的呢?
正在小少年伤脑筋的时候,蜷缩着的七儿似乎有了动静,声音很轻,小少年凑过去刚要听却发现七儿怀中居然还抱着昨日那柄长刀,他的胳膊和腿上已经磨了好几个口子。
小少年皱眉,掰开七儿的手去拿刀,七儿的呓语声更大了,颤抖着用另一只手将刀搂得更紧。拉扯间难免又添了新伤口。再加上靠得近了,小少年身上寒气不免也侵染到了七儿身上,于是,连伤带冻,七儿哆嗦得如风中落叶无处依傍。
小少年很是不解,面前的“人”明明就很热,热得脸都红了,还出那么多汗,为什么就是要抱成一团?那不是更热吗?
小少年强硬的抢过血污满布的长刀丢在一边,拽着七儿的衣领翻过来让他仰躺,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枚野果,送到七儿嘴边轻轻唤道:“七儿,吃,七儿,好吃……”
可惜,萎顿于地的七儿无法回应小少年的好意,昨日连惊惧带受伤,伤口又没能及时清理上药,七儿夜里就起了烧,昏昏沉沉的窝在树下,长时间的失血加上未进饮食,如今已经烧得更厉害,伤口也开始红肿泛脓。
“……阿娘,我怕……”
七儿断断续续的轻声呓语,不停哭泣却压抑着不肯哭出声来,可小少年还是在那些模糊的若有似无的音调中听出了七儿在唤阿娘。被七儿称呼为阿娘的人是小少年见过的,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小少年记得她。
七儿在唤阿娘,小少年皱眉想了想,是不是七儿很喜那个阿娘?要不要把那个阿娘拿过来,这样七儿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不生气了就可以吃东西了。
小少年把揣在怀里的果子掏干净,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转身向山坳外走去,他知道七儿的家在哪里,他去把阿娘拿过来给七儿。
鬼族觅食不必眼见,幽畜凭的嗅觉,而小少年凭的却是意识。
一夜之间,七儿住的那个有房子的地方已经没有看起来比较“大”的“人”了,那里多了很多幽畜,风里飘散着浓浓的血腥味和幽畜身上特有的腐臭味。
小少年站在院落一角,呆呆的盯着眼前地面上,那卡在脏污灰色布鞋内的半只脚,伤脑筋的紧皱着眉头。
七儿要的阿娘,只剩这么点了,他见了会不会还是要生气的?
小少年心里很是烦闷,幽畜居然就在他眼皮底下把这里能入口的“食物”全都吃光了。他刚刚用意识扫过,真的真的是吃光了,这里任何的,哪怕是鸡、鼠那样微弱的气息都感觉不到,真可恶。
一丝隐约红芒自小少年墨黑的眸子表面掠过,只见他从身边的屋中拿出一件衣服,小心翼翼的裹了地上的断脚,仔仔细细的包好揣进怀里,然后转身大步的离开院子,那些幽畜太可恶了,就算现在自己不想吃,也得先把它们杀了才行,不然它们会吃掉更多东西。
等再次回到山坳,小少年有些踌躇,他坐在七儿身旁自怀中掏出那个小小的布包,犹豫着要不要拿给七儿,实在是太小了啊。
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结果,最后小少年干脆把布包塞进七儿怀里让他像先前抱刀那样抱着。
七儿身上很热,特别特别的热,小少年又推又拍折腾好久见叫不醒他,便独自翻上树去躺着,时不时的探身低头透过枝叶间隙查看他是否醒来,可是却一直未见动静。
待天色将黑,七儿的情况越发不好,粗重而急促的呼吸中夹杂着斑驳的痰音,这些可疑的声响惊动了树上的小少年,小少年下来查看,见依旧叫不醒七儿,此时才有些着急,掌中汇聚能量贴向七儿身上的伤口,却不见半点效果。
能量大概是不顶用的,“人”受伤了、生病了似乎是要用“药”来恢复。
小少年不认识“药”,但是他记得曾经翻看过在山洞中吃掉那两个“人”的意识碎片,他们就是去采药的,而且他们背上的背篓中装的就是“药”。想到这,他急忙站起身飞快的向远处跑去。
已经离开大半个月了,山洞中的背篓孤零零的倒在地上,里面的草药早已枯萎发霉。小少年找到背篓之后就兴冲冲的提着往回赶,这段路程并不近,就算他能量充沛,为了赶路而消耗掉的能量也还是很多的。他一边跑一边想着,等把药送回去之后就去那些房子里把刚刚杀完的幽畜都吃掉,能量虽然好用,却也着实用得太快了。‘
跑了半夜,等回到山坳,七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小少年赶紧撕开七儿的衣服,将背篓里的“药”全都倒在七儿身上,他努力的把掉在地上的“药”捡起来,堆到七儿的伤口上,直到把伤口全都盖住,盖得严严实实的。
可惜,事实证明,“药”这种东西真的没有能量好用。
当小少年抓了一把“药”塞到七儿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时候,七儿眼见着微微挣扎抽搐了几下,随后就不动了。
明明已经“吃”过“药”了啊!小少年心中无限的困惑,能量没效果,“药”也不行,“人”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呢,又弱小又奇怪。
小少年守在树上,期待着七儿能恢复过来,可是此时正值夏季,躺在地上的七儿渐渐变了颜色,变了样子,逐渐散发出的气味都快赶上幽畜了。直到第七天他身上最后一丝微弱的能量痕迹消失,小少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药”不是能量,“药”很没用,而“人”这种东西跟幽畜不一样。
“人”——不杀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