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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轻舞飞扬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从很饿很饿的噩梦中醒来的我发觉外面的积雪已是像白色被子一样覆盖住了整个西关城,窗子上布满了不规则的冰晶花,电线杆上迟迟没飞走的麻雀原来已经冻在了上面。

  日出时分,那些冻死的麻雀顺着雪水流了下去,真是个冬意盎然的季节。

  社区工人唱着冬季恋歌在楼下扫雪,真不敢相信我们这栋1976年建造的小楼又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又一个冬天。

  一阵强有力的狂风疯狂地掠过,我看到一个带着漏洞的白色塑料袋在半空中飞舞着,最后飘向了不知明的远方。

  小四一早就大喊大叫他肚子痛,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了瓶胃药,虽然药方上写着仅适合成人以及百分百确定已经停止生长的儿童食用,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把药给了身高一米四的小四。

  我抖擞了下困意频发的精神,然后站在镜子前端详了许久,结果我发现我确实长了张未老先衰的脸。

  事实上,从大学表演社团退出来之后我就不用化妆扮老人了,因为未老先衰的我与老人的相貌已相差无几。

  依昔记得我们的表演小组叫搞笑的1%,然而底下99%的观众看完我们自以为很搞笑的作品后都笑不出来。

  我往头发上东抹西抹了一会儿发蜡,大胡子的理发师经常吐槽我这发型连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人都不忍直视。

  我在镜子里瞥见我的平常踪影不见的黑猫在门后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它抱到了我热乎乎的床上。

  这黑猫以前是隔壁居民楼刘婶的,她是一个自拍狂魔,甚至连鱼刺卡在喉咙里都要自拍一番,以向朋友们证明自己确实被鱼刺卡住了。

  但是有一天我发现她从来没给这只猫拍过相片,随后我登门拜访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抱得美猫归,我给这只黑猫取名为“警长”。

  照顾黑猫警长是我早起的唯一固定的习惯,也是我每天用来忘却潜伏在我思绪中那无尽黑暗的方式。

  “我觉得我做错了件事。”我狼吞虎咽地把早饭咽了下去。

  “我知道。除非你是在备战冬季马拉松,不然你早餐吃冻馒头和两份土豆泥,简直是淀粉摄入过量。”药到病除的小四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说。

  “不是这个,是关于安娜的。我今天想去网吧找安娜,想约她一块看个文艺一点的但又不太深奥的爱情电影。如果这次我搞砸了怎么办?”

  “从逻辑上可以得出的结果是,你会像《指环王》法师塔里的那个孤独、邪恶的白发老头那样心酸地终老并且没有后代,”小四一脸认真地给出了答案,“不过你最好换上件新衣服,至少不是你身上的这件土里土气的衣服,你这土气逼人的打扮让不少女孩都觉得你像她们的父亲,如果女孩没有恋父情结的话,你铁定成功不了。”

  “我是个不错的好人,虽然坏人也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上。我没有理由连看个电影都会搞砸,也许与安娜共进晚餐之后还能聊一聊我们之间的不为人知的共同爱好,比如探讨一下2008年亚洲金融危机对中国股市的影响。然后我故意暂停谈话,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低下头,她抬起头,我们两个先是互相试探性的浅吻,随后安娜猛地咬住了我的嘴唇,这证明她想要我!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地水到渠成了!随后我们生了一窝白白胖胖的孩子,我和她的孩子既健康又美好。”

  三十分钟后,我穿着一件鸡心领的黑色小西服出门了,即使在冬季腊月的早晨出门并不是个好主意。

  有只没有冬季撒尿经验的小狗在居民楼电线杆旁尿尿时,不慎将小弟弟冻在了上面,它痛苦地大声嚎叫。

  狗主人在情急之中拨打了报警电话,可怜的民警同志除了打击犯罪之外,还要处理狗命关天的事。

  当一脚迈出居民楼后,一个熊孩子将一个脏兮兮的雪球打在了我崭新的西服上,我却回报以微笑。

  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当我曾经是熊孩子的时候,我一个雪球将校长的眼镜腿打掉了,当时骑着自行车的他摇摇晃晃地把车骑进了水沟里。

  不过最后校长并没有采取叫家长之类的天底下老师们通用的招数,而是像天底下80%的女人原谅出轨的老公一样,直接原谅了我。

  另一方面是我面前的这个熊孩子身材异常高大,远高于周围其他小学生的标准,令人心生忌惮,也令人好奇他究竟是吃什么长这么大个的。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根据天气预报得知比去年的雪来得晚了一些。在北方,南方人看见雪很有趣,而北方人觉得看南方人看雪很有趣。

  在滑溜溜的马路上,一个披黑皮大衣、戴黑色皮帽、穿黑色军靴的妇女打我身旁走过,甚至她还不知缘由地瞪了我一眼,真想知道哪里能搞到她这身黑手党寡妇套装的折价券。

  路边的大叔冒着差点滑倒的风险,一脚把旁边碍事的垃圾桶踢翻了,然后秃头秃得很厉害大叔开始有条不紊地给他的德国车扫雪。

  德国是欧盟里数一数二的有钱国家,除了难民之外,大部分德国人都生活在偌大的城堡里,城堡旁边是旧犹太集中营和五星级快捷酒店。

  有个戴着佛珠的年轻人不辞辛苦地堆了一个观音雪人,然后他双手合十,跪下来对着雪人拜了又拜,高瘦的个子让他看起来像只正在祈祷的大螳螂。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网吧门口,臆想中的安娜正可能在里面谱写着塔下五杀的神话故事。正当我要迫不及待地把脚迈进去时,一个穿着棉袄的壮汉拦住了我的去路。

  大汉一把拉住我的袖子说:“大叔,你愿意花五十分钟,听一听我保护环境、阻止地球变暖的伟大计划吗?”

  “老兄,你人看上去很憨厚。但我实在是没功夫听你拯救地球的伟业,我只是个尘世中迷失的小市民,我有别的实实在在的事情要去做。”我推开了壮汉,径自踏着自信又有所图谋的步伐走了进去。

  今天是周日,所以网吧的主要客群——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们正齐聚一堂、乐此不疲地打游戏。

  “呦,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吧台的段姐笑了起来,牙床上的韭菜叶格外的醒目。

  “老在家里宅,都快生锈发霉了。今儿就早出来了一会,换到你这来继续宅。”

  “根据我晚上多年的实战经验,男人只会早来,不会晚来。这位戴金丝眼镜的先生,买瓶六味地黄丸吧?”段姐观察了一会我的气色说。

  “还是不用了。麻烦给那个常来的女孩冲一百元。我是她的……嗯……同学。”我看着段姐龅牙上的韭菜叶说。

  “泡妞也得下点本钱嘛,不如冲一千吧?”段姐用一副把妹高手的姿态说。

  “嗯……好吧。”

  “不知是哪位令你这个金丝眼镜男心动的女孩?”

  “她总是坐64号机,偶尔也坐33号机。就是那个一呆就是呆一周的女孩,长头发、爱穿粉色衣服的笑起来很可爱的那个。”

  “哦!她说她以后不来这里了,她前天跟我说肯定有个人会过来经常骚扰她,所以她未卜先知地离开了。真可惜失去了这么个常来的摇钱树,她男友估计以后也不来了。”

  “她男友?!”我吃了一大惊,原本前面那句话已经够让人沮丧了,但是这两个字的震撼力无疑能够和在心窝上捅上一刀相比。

  “对啊。她新交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友,他经常于半夜三更之时风风火火地过来陪她一块打游戏,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这样啊。”我出神地回了句,虽然我假装很平静,但是我的心中仿佛有一万头牛踩踏了过去。

  “唉!要是让我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会来骚扰的恶人是谁的话,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咦?先生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苍白,你这表情跟兔八哥被其他的兔子抢了胡萝卜一样啊,”段姐见我的表情一脸呆滞又继续说,“你小时候不会没看过兔八哥吧?也难怪,你可能生活在喜羊羊的年代。哎,先生别走啊,你那一千块还没给我呢,安娜不在了,你可以冲到别人的卡里嘛,你看我怎么样……”

  不等段姐啰里啰嗦地说完,我就失魂落魄地从网吧里走了出来,悲伤感爆棚。

  我真希望我是个汤姆猫之类的卡通人物,这样我就可以直接穿过这扇门,然后留下一个人形的门洞。

  我搜了搜满是钢镚的口袋,才记起已经戒烟三年了,我抽过七年烟,直到十四岁时我决定戒烟,因为我不想还没进入青春期就死于肺癌。但是此时此刻,我特别想来一根。

  世事难料,峰回路转,怎想这般,命里无时莫强求,随遇而安吧。

  我想早点回家然后坐在假皮沙发上看几部喜剧电影来忘却最近的不开心之事,比如看看《诺曼底登陆之德国军团卷土重来》、《穿裤衩的男孩儿》、《朱丽叶大战祝英台》……

  听说人在两腿一蹬的时候,你人生当中看见的最美的时刻会像电影片段一样闪过眼前,我想我的片段可能是:

  小时候躺在乡下平方屋顶上看见的流星雨,是高中时见到的在操场上缓缓落下的枯萎枫叶,是在酒吧遇见安琪时她在吸管上留下的浅浅的红色口红,是今天早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在空中轻舞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