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清水本是水中修行的精怪的元气所在,现在污水被破,流出恶臭黑水,鱼精也随之没了气力,扑腾几下,逐渐不再动弹。
我左右看看,把一旁的周有成拉了过来,对赊刀人恭敬一鞠躬道:“张先生,我想借刀一用。”
赊刀人看了看周有成,又看了看我,心中了然,脸上露出神秘微笑道:“这便是要赊刀了?柳先生可知,赊刀人的规矩?”
“愿闻其详。”我听说赊刀人这一支,有预言未来的能力。赊出刀去,留一句预言,他日预言成真,赊刀人便会回来向当日赊刀的人收取相应的报酬。
一句话,即是一段因果。
真实性如何,难说真假。
“赊出一刀,留一句预言于你。他日预言成真时,我便会向柳先生收取部分报酬。”赊刀人说着,将自己背着的乌刀平放于手,向我递来,“接刀吧。”
这把乌刀漂亮,一种古朴、简单的漂亮,没有任何的花哨装饰。单单是它的线条、尺寸、纹理,就完美呈现着‘刀’这个字的含义。
我自然不会要他的刀,只是借来一用。况且就算给我,我也不会用,平白浪费人家宝贝岂不是造孽?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出马人有出马人的规矩,赊刀人有赊刀人的规矩。
都是阴阳行当中的一员,我自然尊重赊刀人的规矩。
接过刀的时候,赊刀人摘下了自己一直戴着的墨镜。然后睁开了眼睛,我从没想过人可以有那样一双眼睛,清澈的好像一汪水,仿佛能洗涤人的心灵、看透人的灵魂。
他的眼睛从未睁开过,难以想象这张历经沧桑的脸,会有这么一双清澈污垢的眼睛。
“你的未来离奇且充满危难险阻,世事无常,他日你位列神君座下冥王,我将向你讨取一线生机。”
赊刀人开口,这时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悠扬、空洞,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来的。他的眼睛看着我,有仿佛是透过我在看某个‘别人’。
而听到他说的话,我心里忍不住是一阵惊骇。尤其是听到‘冥王’二字,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字就是三个:不可能。
幽冥无主,神君早以失踪不见,这是判官、七爷亲口证实过的。现在在酆都阴阳司总衙,统摄阴阳,管理轮回的,是红袍大判。
神君在时,幽冥阴世一如人世朝堂,奉阎罗神君为主。而所谓冥王,传说中便是由阎罗神君册封下的几位阴世王侯。
神君都可能不在这座世界中,上哪儿得封冥王尊位去?
满打满算,有判官袍在身,我勉强算半个判官。
要论王侯尊位,我远远论不到。
但赊刀人的话已经说完了,他猛地把眼睛一闭,脸色略有苍白,似乎废了极大的气力。他重新戴上墨镜,然后对刚刚说的话绝口不提,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能用刀了。
“这是赊刀人的法度,预言出口,出于我口,入于你耳,那是只给你的预言。只有你知道便好了,若是日后预言成真,冥冥中自然会有一道灵犀落于我的心中,让我想起今日之事。”见我还有疑惑,赊刀人耐心地解释。
这时肖当家的声音响起来,满脸的不耐烦,催促道:“你愣着干什么?”
果然,他和周三哥、周有成都没有听见赊刀人出口的那句预言。
赊刀人的法度传承也着实是神奇,惊艳到我。刚刚被他注视、听见他口中仿佛从远方传来的声音时,我真的有种自己的未来被窥探到了的一丝悸动。
定了定神,我向赊刀人点头,把这句目前来看还天方夜谭般的预言牢记于心。转身,把乌刀递给周有成,鼓励道:“去吧,亲
手为你爹、为村民们报仇。”
我看着他手微微颤抖,用力接过乌刀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
周有成的家庭情况,我也从周三哥那了解过一些,经历上属中游这样,家里两套房,一套还在还银行的按揭。
爷爷奶奶尚在,父亲在学校里当教导主任,母亲则在卫生所当护士。如果不发生这样的意外,他的家庭是相当幸福的。
可惜,天降横祸。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从此之后,这个才上高中的小男子汉,就要提前挑起家里的大梁,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了。
天道无亲,天道无情,阴阳之事,生死之间。
古人常说,子欲养而亲不待。
一句话,道尽辛酸。
世人总是不珍惜眼前拥有的,直到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
周有成接过刀,抹了把眼角的泪,转身就到了那条鱼精跟前。这条大鱼吃了鸡白、被拖上岸、离了水、破了元气,又晾了这么久,此时只剩了半口气,没有力气再挣扎。
随着卯足力气的一刀挥下,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终于是哇地哭出了声,带着哭腔地冲水面大喊:“爸!儿子给您报仇啦!”
由着周有成在那发泄着憋闷已久的情绪,我们几个都识趣地退远了一些。赊刀人对周三哥交代道:“这条鱼不要随便处理,就让它晾在此处晒足七天。到时它自会皮消肉烂,再将它骨架找个地方埋了,也就不必再担心其他的了。”
周三哥一边听一边点头,应承道:“是,大师的吩咐我都记下了。我爹说了,事情办完请两位去我家,我爹准备好了报酬,也想跟两位大师再唠唠。”
赊刀人摇摇头道:“不了,我还有事,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柳先生和肖当家代劳,也是一样的。”
我问:“这事情都办完了,还有什么事,这么急?”
赊刀人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道:“是上头派下来的事,檀香府的事处理完之后,我要去藏区高原走一趟。当时那寺庙虚影你也有看到,翠色碧落宫的传说在冻土高原流传甚广,在藏地人民的歌谣和诗篇中常有出现,但亲眼见过的寥寥无几。既然那虚影指向了冻土高原,总得去看看,说不定会有线索。”
赊刀人是阴阳行中人的同时,也是‘有关部门’的人。像这种对付精怪,替人下葬之类的,反而是副业。
查找鬼门线索,解决鬼门事件,才是他的主要工作内容。
显然他们也不想当没头苍蝇似的灭火队,哪里起火了,再去扑救哪里。他们也想要找出线索,顺藤摸瓜,从源头掐灭鬼门污染这把燎原之火!
“j先生什么时候可以和我见面?”我正色问道,“当时说好,解决完鬼门事件,他就要解答我的疑问。”
赊刀人苦笑一声道:“j先生办事有自己的一套节奏,况且檀香府的善后工作着实不少,你就再给他些时间吧。好了,我就先走了,有缘再见……对了,这个给你,当作留念。”
赊刀人正要上车,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路虎车座底下掏出一面古铜镜递给我。那古朴的花纹,神秘的纹理,黄铜的镜面,不是武帝照蛊镜又是什么?
“这、这礼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给吓了一跳,赶紧推辞。这面铜镜不说其在阴阳行中的威力,单是文物价值,已经是天文数字级别的了!
西汉时期的古物,市面上能有几件?
用价值连城来形容绝不为过!
人怎么会平白无故送这么大一份礼呢?
因此我决不能要这份礼物,否则这份因果可就欠的大了。
见
我不肯收,赊刀人笑了笑,也没有要勉强的意思。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肖当家伸手,把武帝照蛊镜给接了过去:“他不要,我收着。”
我都给他这动作看傻了:这你啥意思?
赊刀人也是一愣,接着笑了两声,从周有成手里接过乌刀,冲我们一拱手,没说什么道别的话,坐上车便一骑绝尘地走了。
有些人即便每天都在,也不会在人的记忆中留下多少印象。
而有些人,即便只是出现短短一段时间,也足够让人铭记,不会忘记。
赊刀人张先生无疑是属于后者的,他有一种独特的豪迈和潇洒,骨子里带出来有一种从容不迫。
“你接这镜子,有什么用?”收回目光,我纳闷地打量肖当家,郁闷他这哪根筋搭错了。
肖当家撇嘴不屑,把照蛊镜往怀里一揣,理所当然似的道:“我家有女眷,家里缺块镜子,我拿它来照镜子,怎么了?不行么?哼,哔哔赖赖的,单身狗。”
我满脑袋问号:你他妈吃炸药了吧?
懒得搭理这个没谱的,我和周有成、周三哥一起回了他家,美滋滋又喝了顿、吃了顿,当然肖当家到最后也没落下,又过来蹭了一顿才肯心满意足地走。
到离开时,村长掏钱出来,也是几家人凑出来的十来万。
我没好意思都要,赊刀人已经走了,摆明了不打算要钱。我也吃了人家几顿杀猪菜,到最后象征性地收了两万块钱,剩下的退了回去,让村长帮着照顾下周有成他们家,也算帮我行善积德了。
离开七里岗,回到省城,还没等我回堂口。
忽然电话嗡地先响了,拿起手机一看,一条短信,陈圆圆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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