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苦如此?”
薛璟笑容淡淡,从刚才开始,他的手就一直握住她的,一直未松开。
执教长老既然得了掌门的许可,便也不留情面,重重的一鞭,直接落在阿雾的背上。
她闷哼了一声,不过仍然背脊挺直,没有退缩。
两姐妹就在殿门外,看到两个人手牵手跪着,淡然受罚的样子,忍不住道:“原来阿雾能为了大师兄做到这种地步……”
她们感慨着,完全忽视了身边那个少年。
耀眼阳光下,他站在檐底阴暗处,浅灰色的衣袂飘摇,表情淡然,唯独瞳孔里透出的神色阴鸷刻骨,那少女每受一鞭,他都感同身受,只不过痕迹刚出来,就被他压制住了。
可是胸膛里泛起的疼却始终难以忽视。
原来一直以来,他对这少女的了解都太过肤浅。有的时候她看起来太过脆弱,动不动就要受伤死掉,还会牵扯到他,使他也忍不住跟着牵肠挂肚。但是现在,她是那样的坚韧,眼里有光,为了袒护那个男人,她似乎变得无坚不摧。
令宵忍不住冷笑,而后背过了身去。
十五鞭而已,进行得很快。
阿雾背后已经洇出血迹,绿渺翠微搀扶起她来。
她嘴唇因为疼痛还是有点发白,额头上也满是细汗,差点儿没能起来,薛璟同两姐妹点头示意:“我来吧。”
赫连康看都不看他们,径直离开处理别的事务。薛璟带着阿雾前去医所疗伤,见后面还默默跟着一个容貌清俊的少年,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卫令宵?”
他虽仍然感到忌惮,但阿雾既然解释过,他还是要选择相信。
“是。”少年面上是在笑着,眼里却似嵌着一层薄冰,看起来十足的不好亲近。
但他一直跟着受伤的阿雾,目光触到她的伤口时,才软和了下来。
“我没事的,你先回吧。”阿雾说话有气无力。
“我陪着您,有什么事情,也好支使。”果然已经是少年人的心智,说起话来都会不一样。
……
戒鞭上是附了言灵的,也只有真正悔过,痛感才会稍轻一些。
医所里的人为他们解开了言灵术,要不然这伤口也好不了,卫迢迢主动揽下了这个活计,找医主匆匆学了几句口诀后便直接上手,她本以为今日令宵没有跟来,还是阿雾开口:“你躲在门后干什么?也让卫姑娘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啊。”
阿雾已经上过药了,卫迢迢正在给她施加法术,促进伤口快速愈合。闻言,忍不住朝门口看,少年的身影从门后出现,并不是阿雾所说的躲躲藏藏,反倒十分坦然。
他心情低落,已经不太想演下去了。
卫迢迢看见他的脸,忍不住一惊。
“君涯先生?”
原本以为,卫令宵短时间不会以那种姿态再出现了,就算有也不过是个木傀儡而已。卫迢迢知道他怕身份泄露,只能装作惊异的样子。
“对吧,我也觉得像。”阿雾挠挠头,唤他道,“正好,令宵,快来拜见你的姐姐,你们也应当许久没见了。”
这中间的种种,阿雾只能长话短说,卫迢迢倒也十分配合地演下去,并未露出什么破绽来,甚至在知晓他命途多舛,如果不修仙的话便难逃厄运,卫迢迢更是露出震惊之色,动情地落了几点眼泪。
“只可惜我们找不到君涯先生,不知卫府一难后,他去到了何处。”阿雾知晓卫迢迢同君涯的关系,毕竟也曾夜里撞见过那二人亲密,她如今有了恋人,便很容易共情卫迢迢,遂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想开点。
果不其然,卫迢迢眸光一闪,又是一滴泪落了下来。
“我已然不做什么指望了。”她说,“余生能待在青崖山,照顾阿弟,安安稳稳,便知足了。”
阿雾心疼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卫迢迢真就是那未来的魔后的话,那么她现在希望平平淡淡的愿望,怕是难以实现了。
“阿雾姑娘,可以让令宵陪我一日么?”卫迢迢话锋一转,含泪请求,阿雾哪有不允的道理。
他们姐弟两个好久没见过了,也该叙叙旧。
令宵无可无不可,他今日仿佛不在状态,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阿雾同他道别,嘱咐他第二日要回去,他也只淡淡点头,并没有放到心里去。
卫迢迢立刻同医所告了假。
她同这个模样的令宵相处起来,忍不住有点局促,不过她还是逼着自己稳下来,至少在同他说话的时候,不要露怯。
其实就算今日令宵没来,不日她也要主动过去找他的。思念是一方面,害怕他被抢走也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她最近所做的梦连接成了一片,那极可能是在预示着什么。
梦里,青崖山被燃成了一片火海,暗夜仿佛白昼,一身亮银色铠甲的少年跪在地上,他身下按着一个少女,火光照亮她的面容,已经被毁去了半边,看着狰狞可怖,可另外半面却又是那样娇美,泪悬于眼角,被火光一点点蒸干。
那是赫连雾。
那是毁去了一半面容,既丑陋又痛苦,默默流泪目光寂静如死的赫连雾。
可是少年抱紧她,他淬着血光的剑被扔在一旁,他完全置之不理,反而把这丑陋的女人视作珍宝一样,抱着她,抚摸她的鬓发,喃喃道:“别怕,别怕,我会治好你的脸的……”
她却不愿意回答他,闭上双眼,连呼吸也极轻。
“阿雾!”
他不死心地呼喊。
“睁开眼看看我啊。”
“他们配不上你,我不一样,我可以把六界都奉给你作补偿,我不叫你受一点委屈,好不好?”
一声一声,到最后,似乎只是在哀求。
亦或是自导自演,沉溺于其中,痴迷又癫狂,绝不知悔改。
过了好久,他才顿住声音,微微仰首,他那双苍白的手掌,覆盖住少女的脸颊,紧接着摸到颈项。
卫迢迢仿佛是在局外人的视角。
她其实早就知道,那姑娘的脉搏已经停止跃动,他是真得不知,亦或是装作不知,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抱起尸身,表情木然了很久,才缓缓揭开少女的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