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紫宸殿。
殿中有一人在与容和禀事,高荣立在外殿轻咳了一声,里面的声音暂息,才听容和清淡的声音传来,“进。”
高荣垂首行至容和身侧,轻声禀道:“陛下,淮南王妃求见。”
容和面上没有一丝讶色,只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男子,淡淡道:“朕都知道了,继续盯着。”
男子应声领命,起身后却未走殿门,而是翻窗而出。
高荣这才复又小声道:“淮南王妃看着气色有些差。”
容和亦没有追问,只抬了抬手,“宣。”
淮南王妃满脸怒容,在进殿后方才略略收敛了阴沉的脸色。
“王妃平身。”容和声音轻和,一如他温文儒雅的面容。
淮南王妃却未起身,反是叩首行了大礼,容和身子动了动,语气略有惊讶,“王妃这是……”
“陛下,臣妇叩请陛下做主!”淮南王妃声音哽咽,委屈又悲愤。
“王妃平身,有何事慢慢说。”说罢,容和命高荣为淮南王妃赐座,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容和的态度让淮南王妃底气更足,她添油加醋的将在瑾王府受到的委屈控诉了一番,末了又擦着眼角道:“陛下,他们母子分明未将我淮南王府放在眼里。
王爷虽是异姓王,不及瑾王爷尊贵,但淮南王府的荣耀是陛下给的,怎能被他们如此轻视。”
淮南王妃语落,轻轻抬眸望向了容和,果然在容和眼中看到了丝丝不悦。
她语气更加悲痛,抽噎着道:“清平的脸被人划伤了,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王爷最疼清平了,若是知晓不知会心痛成什么样子。”
容和眼帘轻颤,望着淮南王妃的眸光幽深了些许,“高荣,传瑾太王妃、瑾王……”
顿了顿,又道:“还有武定侯府的岑娇进宫。”
淮南王妃恨极了这些人,她的宝贝女儿伤势未明,她一定要她们血债血偿!
高荣领命,即刻去办。
殿内一时只剩下了容和与淮南王妃,淮南王妃哭的口干舌燥,捧起茶盏啜了一口。
忽的,她感觉到一束寒凉凌厉的视线,令她如芒在背。
她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敛着眉目的容和。
容和靠着椅背,浅闭眼眸,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
淮南王妃四处望了一眼,见殿内再无旁人,才收回视线。
想来是她的错觉吧,这屋内除了她便只有陛下了,陛下宽厚温和,如何会有那般冷酷的目光。
殿内再无声响,反是安静的让人心神不宁。
殿外是炎炎夏日,透过窗子可见被盛阳烘烤的有些萎靡的花草,殿内香炉中燃着冷冽的龙涎香,竟丝丝凉意爬上心头。
淮南王妃开始不安,烦躁,她一次次的探头望向殿外,却始终未见来人。
她一杯接一杯的倒着茶水,直到最后一杯茶即将饮尽,终是再次见到了高荣的身影。
淮南王妃迫不及待的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目光已然越过高荣望向了殿外。
得了容和的传召,殿外候着的几人方才入殿。
容和轻抬眼帘,目光被一抹鲜艳刺目的红色所吸引。
阿倾过世后,这宫里多久未见红色了……
容和平静宁和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他望向伏地行礼的少女,少女身形清瘦,犹如花枝,不堪一折。
可她的脊背偏偏挺笔直,垂首间可以看到她清冷淡漠的侧脸,孤傲的犹如那一株傲雪寒梅,满身傲骨无人能折。
原来,她便是岑娇。
岑娇这个名字自从护国公府晚宴之后,他听得次数越发的多了,这倒是他第一次见。
只她始终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相貌。
“平身。”容和抬手。
淮南王妃墨眉紧皱,戴罪之身,合该让他们一直跪着才对。
岑娇搀扶着邵氏起身,少女抬起头,露出了精致的面庞与冷艳的五官。
她年岁不大,尚未及笄,面庞虽显稚嫩,但已有倾城之色。
容和眸中未有波动,他又偏转视线,望向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挡在她身前的容陌。
“瑾王,清平郡主在你府上赴宴受伤,你可知原委?”
“臣略知一二。”
邵氏向前迈了半步,垂首道:“陛下,此事原委臣妇最是清楚,不若由臣妇来说。”
容和颔首,语气柔和,“自然可以,王婶请讲。”
相较于容陌这个堂兄弟,他对邵氏这个婶婶印象倒是更深些。
他们几个小时候都很喜欢这个漂亮温柔的婶婶,每次他们去东宫,都能吃到许多美味的吃食。
邵氏也是容和为数不多愿意用“美好”这个词去形容的人。
邵氏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没有如淮南王妃那般添油加醋,也没有回避任何的真相。
“陛下可以传召今日在王府的任何一位夫人小姐,与她们询问此事,看可与臣妇所言有所出入。”
容和抬抬手,笑道:“王婶言重,您的话朕自是信的。”
淮南王抿起红唇,对容和的态度十分不满,谁人不知他们两脉之间的嫌隙,有什么必要装出这般模样吗?
容和扫了岑娇一眼,望向淮南王妃,“清平当真损毁了御赐之物?”
淮南王妃忙回道:“陛下,那皆是因为岑娇使诈,是她诓骗清平损毁御赐之物的!”
少女一声轻笑,在安静的殿内显得异常清晰。
容和轻轻挑动了下眉梢,饶有兴致,“岑娇,你有何话想说?”
岑娇先是抬头看了容陌一眼,对他略一颔首,示意他安心,才从容陌身后走出,坦然应对容和的审视。
“陛下,臣女只是觉得王妃这番说辞有些好笑。”
“哦?哪里好笑?”容和仔细打量着岑娇,不肯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回陛下,王妃刚才说是臣女诓骗郡主损毁御赐之物,可据臣女所知,清平郡主要年长臣女两岁,这里又……”岑娇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弯唇笑道:“郡主生得冰雪聪明,又怎会明知损毁御赐之物是死罪依然出手?”
淮南王妃见她不但不怕,反是还敢在容和面前巧舌如簧,甚至出言讽刺,顿时怒从心起,扬声喝道:“小贱人休要猖狂,若非你故意激怒清平,她又怎么会打中你发间的步摇!”
容陌眸光一冷,丝丝杀意从幽黑的瞳孔中浮现而出。
岑娇却是不怒反笑,清澈的眸中染着她想要展露的天真简单,“王妃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胆子小,无论别人如何激怒我,我是都不敢去做这般的事情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与郡主也是比不得的,郡主有陛下亲封的封号,又有淮南王府为靠,自是……有恃无恐。”
岑娇语落,抬眸望了容和一眼,便垂下眼睫,不再言语。
容和这个人看似温润柔和,实则他的心才是真正的冷,除了明时与初夏,他的心里不在意任何人,更不会信任任何人。
淮南王也好,燕王也罢,对他来说终究不过是颗有用的棋子罢了。
若论心性,或许容和真的是最适合做帝王的那个。
她敢对孟琉毓出杀招,正也是因为如此。
容和仰仗淮南王府,却也同样忌惮,孟琉毓的嚣张跋扈又何尝不是淮南王给她的底气。
只淮南王妃与孟琉毓未看透的是,这底气其实是容和给他们的。
他能给,也随时可以收回。
帝王之心,最是易变。
只可惜淮南王妃未曾察觉到容和越发深沉的眸光,仍旧抬手指着岑娇,咄咄逼人,“陛下莫要听这小贱人一面之词,清平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她以下犯上,请陛下重重责罚!”
容和眸光轻敛,沉默未语。
岑娇牵唇,淮南王妃还是一如既往的拎不清。
殿内正僵持着,殿外忽传来内侍的唤声,“太子殿下,您还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