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灵芷还保持着仰望燕王的姿态,眼中的柔情甚是还未来完全消散,一把匕首却插入了她的心口,鲜血汩汩流出,与她身上的红色嫁衣融为一体,仿若绽开了朵朵红莲。
“为……为什么?”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不过转瞬之间,她便从云端跌落到了地狱。
燕王还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这是自那日宫宴之后,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亲昵。
燕王贴近安灵芷耳边,平缓的语气中隐有难掩的兴奋流露出,“瑾王意欲逼宫造反,瑾王妃杀害了燕王妃,并挟持了太子殿下。
燕王为护朝堂纲纪,诛杀叛贼,陛下龙体有损,传位于燕王……
这个故事如何?是不是很让人振奋?”
这是他距离那把椅子最近的一次,他终于不用再做一人之下,至此他便是万人之上!
鲜血汩汩流出,安灵芷的瞳孔渐渐失去光彩,无论是悲伤,还是欢喜,都被一层模糊的雾气所笼,“为……为什么?”
流失的鲜血带走了她的温度与气力,她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不甘又问了一遍为何。
燕王与此番却与她心有灵犀,体贴耐心的道:“你可是想问,本王为何一定要杀了你?”
安灵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心口与她此时的指尖一样的冰冷。
“的确,在这计划之中,你并非非死不可。此时岑娇已经中计,前去挟持太子,已是罪不容恕,可你还是非死不可啊。
如此完美的计划,我怎会容它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俊美的面容因嘴角的冷笑而显露出一抹阴鸷,眸光冷酷又绝情。
他能够干干净净的登上皇位,不用背负任何骂名,甚至可以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万民面前。
可若安灵芷不死,她便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怎么能容忍他的皇后是一个出身如此低微之人。
休妻废后都会遭人诟病,所以安灵芷必须死在这场宫变之中。
燕王语落,毫不怜惜的将安灵芷推开。
裙摆铺落,安灵芷如一朵被人摘落践踏的花朵,在最盛绽之际,跌下枝头,落入尘埃。
她刚才眼中的光有多么绚烂,此时便又多么黯淡。
她用尽最后的气力牵出一抹自嘲的笑,她汲汲营营,却在以为距离幸福最近之时失去了所有。
身体的温度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脑中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
可有一副画面却格外显眼,那是在武定侯府的花园中,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色小裙子如蝴蝶一般跑跑跳跳。
岑妙在后面追着她跑,岑妍抿着笑站在一旁拍手,日光是那么明亮,花草是那般鲜艳。
她落下一滴清泪,无声的闭上了眼睛。
原来,那才是她这一声最幸福的时刻,却被她亲手毁了。
如今,她也被她所以为的幸福摧毁,或许,这便是她应得的报应吧……
燕王面无表情的用安灵芷的嫁衣擦干了匕首上的血迹,漠然的转身离开。
安灵芷只是一颗碍眼的石子,一脚踢开,以王妃之礼安葬,已是她最好的归宿。
今日之后,他将不再是燕王,而是帝王。
“王爷。”
一青衣宫婢快步而来,低声道:“王爷,事已成,岑娇已挟太子。”
“好!”燕王抚掌,眸中冷光毕现,“皇兄那里如何了?”
“高公公已将补药送进紫宸殿,奴婢亲眼看见陛下服下。”
容和身子孱弱,每日都要服用补药,只今日这碗药中非但与人无益,更有致命剧毒。
“好!一切依计行事!”
双王大婚,百官朝贺,容和冷眼望着身着红衣的容昭,墨眸之中无一丝暖意。
“吉时已到,瑾王为何未到?”容和环视下方,眉目深锁。
众人无人应声,只也心觉古怪。
瑾王对武定侯府的三小姐可以说应情至深,怎么会在今日迟迟未来。
容昭低垂着头,嘴角却泛起一抹冷色。
容陌自然来不了,他与淮南王早已达成协议。
他以巡防营控制容陌,阻他进宫,而淮南王将率一众身穿瑾王府铠甲的士兵佯作攻城逼宫。
岑娇以为那宫婢是容陌之人,已经挟持了太子,这谋逆之罪已稳稳落在他们头上。
待再过一时半刻,皇兄毒发,他便可以让皇兄退位让贤了。
容昭抬起头,隐隐可见容和眸中隐现怒色。
容和捏了捏拳,似强忍怒意,“来人,传瑾王……”
话音刚落,容和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了龙案之上。
“陛下!”群臣大惊失色。
“传御医,快传御医!”高荣尖声颔首,却隔空与容昭相望一眼。
容和被搀扶进内室,一众大臣虽慌张焦急,却也只能候在紫宸殿外。
半晌之后,高荣面色哀愁的走出紫宸殿,脸上难掩悲痛之色,“燕王爷,陛下传您进殿。”
容昭藏住了心中洋溢的喜色,面色凝重的抬步走入殿中,高荣则被一众大臣团团围住,纷纷询问容和龙体。
紫宸殿内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几个御医正在焦头烂额的商议药方。
容昭目不斜视的走入殿中,行至龙榻之前,轻轻唤了一声,“皇兄。”
帘内的人似乎动了动,却为发出声响。
容昭勾唇,挑开了帘子,望着脸色苍白的容和,再次唤了声,“皇兄。”
容和抬眸看他,似是不知为何会是容昭进殿,气息不稳的道:“太子……传太子。”
容昭一笑,随意的坐在了榻边。
容和瞳孔微缩,怒目望着他,“你……”
“皇兄还是省些力气吧,不然一会儿如何还有力气写遗诏呢?”
“你!”
容昭勾唇,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也不忍看皇兄这般痛苦,可若那毒太猛,皇兄便没有机会留下遗诏了。
您也不用再等着太子了,岑娇那个叛臣贼子已经挟持了明时,纵使她会有妇人之仁,我的人也会帮她杀掉储君的。”
容和冷眼望着容昭,眸中一片森冷,“他是你的侄儿……”
“那又如何?皇兄,我也是您的亲弟弟啊,在您准备对我下手时,可曾考虑过我们的血脉之情?
皇兄,今日臣弟不反,您也不会放过我的,对吗?”
“你本就已有反意!”容昭屡次对明时出手,他如何能忍他?
容昭冷笑出声,“皇兄,任何皇子都无法抵挡那个位置的诱惑,那是刻在你我血脉之中的野心,怪不得臣弟。”
“你以为你能坐上这个位置吗?”
容昭眼中满是自信,“自然可以,皇兄,实话与您说了吧,这皇城内外已皆在臣弟的掌控之中。
兄弟一场,我不愿皇兄再受皮外之苦,皇兄还是快些立诏吧!”
“放肆!”
这句话并非容和所说,而是来自殿外。
容昭蹙眉望去,便见护国公沉目迈入殿内。
“燕王可知逼宫造反是何罪?”护国公腰挎长剑,剑尖直指容昭。
容昭蹙了蹙眉,“护国公?你怎么在这?”
“不仅护国公在,吾等皆在!”六部尚书,内阁一众大臣皆自外间阔步而来。
容昭眉目冷凝,随即不屑冷笑起来,“本想兵不血刃,但尔等若非要搅和进来,本王不介意在这个大喜之日见红!”
御林军副统领是他的人,他早已将太子被擒的消息传给薛临,薛临营救太子,御林军统领不在此时御林军已尽数被他掌控。
“燕王便莫要再做春秋大梦了,快快伏诛吧!”护国公冷剑横指,颇有睥睨千军之势。
容昭皱眉,正想问护国公的底气从何而来时,忽见一身银甲的薛临迈步进殿,手中的长剑还在滴滴淌血。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容昭豁然起身,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你……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救太子了吗?”
“本宫好端端的,有什么可救的?”
若说薛临的出现让容昭眸色震荡,那这道声音便彻底让容昭陷入恐慌。
望着容明时毫发无损的行入殿中,容昭慌了神色,“你……你……”
他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忽有一抹火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岑娇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婢女推至到容昭脚下,眸色轻慢,“就凭你,也想利用我?”
她与容陌早已定下约定,即便事出突然,容陌不能亲至,但绝不会将事情交给岑娇不识之人,所以即便令牌是真,岑娇也知她身份有异。
容明时冷冷收回视线,却在触及岑娇时,傲娇的扬起了下巴,“怎么样,我的演技不错吧?”
“原来你们是在演戏!”容昭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布局之人,却不知他竟早早掉进了他人的局中。
高荣躬身走进殿内,恭敬的搀扶起容和。
容和面容之上是多年的孱弱之态,但却并无大碍,哪里有在百官面前中毒的将死模样。
“高荣,你竟敢背叛本王!”
高荣搀着容和,嘴角略一扬,“奴才从始至终都是陛下的人,合言背叛王爷一说。”
早在他还是小太监时,师父便曾与他说过,做奴才的要从一而终,若是主子倒了,便自认倒霉。
输与赢,各占五分,端看运数。
而那些妄图攀附高枝,背弃主人之奴,却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背弃旧主,新主又如何肯信。
燕王妄图以金钱富贵收买他,简直妄想。
“你们……你们竟然合谋戏耍本王!”容昭先是大惊,而后是大怒,可笑他以为皇位唾手可得,到头来他却成了跳梁小丑。
“容昭,你便输在了以己度人之上。”岑娇冷眼望他,语气淡漠。
容昭心性凉薄,心中无爱无信不仁不义,便以为世上他人皆与他一般,却不知人心虽易变,也容易被外物所诱惑,但人一旦有了羁绊,那种关系即便在生死面前依旧坚固,更何况只是区区利诱。
大惊大怒之下,容昭状若疯癫。
“可恶!真是可恶!
你们以为如此便是赢了吗?淮南王已率大军攻向皇城,你们皆是瓮中之鳖!”
护国公冷然大笑,“燕王,你以为我们设此局是为了你吗?
陛下早已发现你的罪行,想要杀你,只需一纸诏令罢了,何必布如此大局!”
“难道不是为了容陌吗……”容昭有一瞬的怔然,随即反应过来,“你们的目的是淮南王!”
容和不置可否,只冷声道:“来人,将燕王压入天牢,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容昭被两名御林军禁锢手臂,却仍不肯认伏,“容和,你竟然这般算计我,是你逼我反的,是你逼我的!”
容和却不欲再听,只抬了抬手,任由御林军将他拖拽离开。
而此时宫外有捷报传来,“报!瑾王率军大破淮南军,叛贼淮南王已被瑾王殿下就地诛杀!”
“好啊!”众人欢喜抚掌,面容之上终是有了映衬今日宫中之景的喜色。
容和移眸望向岑娇,启唇遣散了众人。
容明时望了两人一眼,亦虽众人躬身退出,只在经过岑娇身边时小声道了句,“我就在外面。”
这一幕被容和瞧了个正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无奈。
“高荣,将人带进来吧!”
“是!”高荣应声,不多时便带来了被捆住双手的柔妃与陈希。
柔妃面色阴沉,但目光平和,反是陈希发丝凌乱,面露狰狞。
“陛下,您为何要与岑娇为谋,您明明知道留他们在太子皇权难保!”
陈希不明白,容和明明答应要娶她为后,让她来辅佐太子,可为何他竟又选择了岑娇。
容和并未开口,也不打算回答。
前世他的选择是站在了容陌对立之面,他没输,但也没赢。
若他身体无碍,他定会与容陌好生较量一番,可这一世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了,既然这天下本就是一场豪赌,那他为何不能选择将胜算压在另一方。
容和望着身穿红衣的少女,她是这场棋局的变动,若是以往他定要将所有变数清楚,可那日望着她与初夏在树荫下踢毽子,想着明时与他讲的那些话,他忽的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想再掌控变动,而是将这一场赌局的胜负交给这个变故。
“你想如何处理她们?”容和没有望柔妃与陈希一眼,只静待着岑娇的回答。
岑娇抬眸迎视容和,“天下人的生死皆在陛下掌握之中。”
容和轻笑扬唇,“你还真是一点把柄不愿留下。”
岑娇挑挑眉,造孽的事还是让容和一个人做吧!
容和抬手,高荣端上早已备好的毒酒。
陈希拼命躲闪,惊惧的眸中更藏着深沉的恨意,“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重来一世,我要赢,我不要输,不要输!”
前一世她便是被一杯毒酒葬送了性命,为何重来一次,岑娇可以有不一样的璀璨人生,而她却又沦落至此!
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那杯毒酒也被灌入了她的腹中。
陈希呕吐不止,妄图将毒酒吐出。
柔妃冷眼望着,脸上没有一丝惊恐之色,只平淡的看着容和道:“姐夫,相处多年,让我自己饮下此杯可好?”
那“姐夫”二字让容和眉心微动,他略一颔首,高荣给柔妃松开了禁锢。
“娘娘请吧。”
柔妃望着送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未动,只盯着容和问道:“姐夫,你会迎娶岑娇吗?”
“既是将死之人,何必多问?”
柔妃却仍旧直直的看着容和,执拗的又问了一遍,“姐夫,你喜欢上岑娇了吗?你要娶她做皇后吗?”
容和虽有不耐,但望着与柔妃那与先皇后有两分相像的眉眼,他压下了心中的厌烦,回道:“不会,朕此生心中只有倾儿一人。”
柔妃的眸色松动了些许,又追问了一遍,“那姐夫会迎娶她做皇后吗?”
“不会!”容和斩钉截铁。
虽说让岑娇来守着明时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不会再那么做了。
也许那是对明时好的,却不是明时想要的,强求的东西,终究只会成为祸患。
他累了,也乏了,明时长大了,这江山不需要他来守着了。
余下的岁月他只想去皇陵陪陪她,直到她来接他的那一日。
柔妃终是松了一口气,也似是放下了心底的执念,她拿起酒盏,毫不迟疑的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她笑了,不是温柔谦和的笑,亦不是疯癫执拗的笑,而是彻底放松心弦的笑,“姐夫,我先去陪姐姐了。”
容和未应,柔妃垂首,又道:“别告诉初夏我与反贼同谋,便说我是被叛贼所害,好吗?”
容和看了她一眼,这次点头应了一声,“嗯。”
柔妃嘴角扬起,漾起明媚的笑意。
柔妃走得很平和,可宫婢却在为她整理仪容时,惊愕的发现柔妃的身上缠满了火药,怀中还藏着一把火折子。
若是刚才容和有一点犹疑,或是露出想迎娶她之意,只怕她便会点燃火药与他们同归于尽。
岑娇叹了一声,柔妃果然还是如前世一般疯狂,可恨,却又何尝不可怜。
容和此番做了与前世不同的选择,岑娇亦是如此。
上一世他们是敌人,这一世他们选择结为盟友,将朝中毒瘤铲草除根,还天下一个清净。
“朕会退位于明时,朕时日无多,容昭也会被斩首示众,我们兄弟二人最终还是败给了容陌,不是吗?”
岑娇知他想说什么,也将容陌的话转达给他,“上一辈的恩怨,清算到你们这辈,可以了。”
仇怨已报,他们不想再搅入恩怨情仇语,余生驰马纵酒,岂不快哉?
“娇娇!”容陌旁若无人的迈入殿中,旁若无人的将岑娇揽入怀中,旁若无人的道:“娇娇,我们回家。”
“嗯!”两人十指交握,凝望彼此,此生再无分离。
容和眸中雾气尽散,露出原本温和轻柔的眸色,笑望两人离开的背影,喃喃轻语,“容陌,岑娇,这南国锦绣,朕便托付于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