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恒之被选为太子伴读,乔府上下一片欢喜,除了乔穆之。
“乔兄为何唉声叹气?”程慕为乔穆之斟了一杯茶,笑着询问。
乔穆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仿若杯中之物是消愁的烈酒,“恒之那臭小子做了太子伴读!”
程慕眯了眯眼,随即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哪里就是好事!”
长兄是少年英才,即便在长兄的万丈光芒下他显得毫不起眼,他也从未生过怨怼,反是具有荣焉。
就算外人提及他时,总会道上一句“乔家二郎终是比不得大郎”,他也从不曾放在心上。
可恒之这小子如今做了太子伴读,便显得夹在长兄幼弟中间的他更一无是处了。
兄能武弟能文,而他则文不成武不就,想到父亲母亲看他那眼神,他就恨不得掐死乔恒之。
说好一起做纨绔,怎么他就早早上了岸!
乔穆之长叹一声,程慕望着他,眉宇间亦有凝重之色。
太子伴读,的确不是那么好做的……
两人本各有心事,忽有几道闲言碎语入耳。
“你们听说武定侯府三小姐的事情了吗?”
“就是那个救了太子殿下的岑三小姐?”
一人点头,喝着酒笑谈道:“这岑三小姐以前鲜少露面,最近我却听到不少关于她的事,听闻这位岑三小姐长着一副闭月羞花的好容貌……”
乔穆之挑了挑眉梢,他虽不喜欢听这些男子议论娇娇,但他们所言倒也没差,便姑且不与他们一般计较。
“但是啊,那位三小姐的脾气却也坏着呢,真真应了那句蛇蝎美人啊。”
乔穆之:“……”
又有人接话道:“我也略有耳闻,听说那位岑三小姐为人傲慢,很是瞧不起府上的表姑娘和住在府上的安小姐。
明里暗里挤兑不说,她逛青楼时被表小姐发现,不听劝阻还倒打一耙,使得人人指责表小姐,但实际上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几人啧啧摇头,感慨世风日下,“想当初武定侯爷可是有名的爱兵如子,对待士兵的亲眷都如自己家人一般。
那位安小姐的父亲便是武定侯爷身边最受器重的将领,可谁能想到这三小姐却如此不晓情理。”
“我晓你大爷!”
杯盏被狠砸在地上,化成无数碎片,溅的到处皆是。
几人被吓得一惊,然则未等反应过来,最后说话的那人便被人拎着衣领扯了起来。
“你哪只眼睛瞧出岑三小姐不晓情理,蛇蝎心肠了!”
乔二魔头的威名长安城无人不知,但见来人,众人瞬间软了腿。
“不……不晓情理是我说的,那句蛇蝎心肠是他说的!”舌头是大家一起嚼的,没有让人他一个人挨拳头的道理。
被友人出卖,悲哀莫大于心死,伤心的那人脸色惨白,心口突突。
“谁给你们的胆量敢在背后议论武定侯府的小姐!”乔穆之是个极护短的人,更何况对方重伤的还是他们全家捧在手心上的明珠。
“不……不敢,只是如今街上都在传,我们才……”
乔穆之皱眉,“街上都在传?”
如乔穆之这般的男子最厌烦八卦是非,是以并不知情,可若他们所说是真,倒是不妙。
程慕上前拦住乔穆之,低声道:“此事不易闹大,先查清来源再行处置。”
乔穆之脾气急躁,但也并非冲动无脑之人,闻言他松开了手,盯着几人冷冷道:“管好你们这几张嘴,日后我若再听到有人议论武定侯府的小姐,可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
一双竹筷被他的拇指轻松折断,清脆的声响让几人皆默契的联想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长安四煞,各有各的可怕之处,但若论最爱动手打人者,绝对乔穆之莫属。
与此同时,武定侯府也听到了风声。
谣传这种东西向来越演越烈,最后更是被编出更为夸张的版本,总之无一不说岑娇嚣张跋扈。
向来好脾气的岑老夫人发了火,接连摔了两个杯子,命人严查传言源头。
郝氏拧着眉,若有所思。
岑老夫人扫她一眼,开口道:“有什么话便说,自家人之间不必瞒着。”
郝氏抿抿唇,还是欲言又止,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些话,倒是与那日茹儿说的有两分相似……”
郝氏没再多说,岑娇唤她婶婶,孙茹儿唤她舅母,虽说她心里更偏着娇娇,但毕竟岑氏是夫君的亲妹子,她不好多讲。
岑老夫人接过孙嬷嬷递过来的茶,抿了口,阖眼未语。
……
容陌同样知晓了街上的传言,他面上无甚表情,只捻了一小撮鱼食洒进了琉璃瓶中。
两尾小鱼争相游来,轻纱般的尾漾在水中宛若一抹淡淡的血色。
“查。”淡淡一个字,宛若吹发立断的刀刃,冰冷锋利。
“如何处置?”凌云的语气同样冰冷锋利。
淡淡的杀意划过墨眸,转瞬即逝,归于平静,“交由武定侯府便是……”
“小姐,真是气死奴婢了,奴婢这就去撕了她们的嘴!”风声越演越烈,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怀画听了便气,却还忍不住时时打听,结果就造成了这种恶性循环。
反观正主正怡然自得的坐在案前,敛眉沉目,很是认真的在修剪一盆芳香四溢的茉莉花。
“长安那么多人,你撕得过来吗?”岑娇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慵懒散漫,就连剪刀的“咔嚓”声都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小姐,奴婢觉得这些闲话定是表姑娘传出去的,要撕撕她就好!”只要小姐点头,她可不管对方是谁,一顿撕就对了!
岑娇莫不在意的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
此事看起来的确像岑氏与孙茹儿所为,可就连怀画都看得出的事,是不是做的有些太明了?
前些日子刚与她起了争执,紧接着关于她的传言便铺天盖地,总是岑氏母女不算聪明,却也不至于这般愚笨。
“小姐!您怎么一点都不气啊!”
看着岑娇不紧不慢的修剪着花枝,怀画很想上前把她手里的剪刀夺过来。
“此事有祖母她们查,你且安心等着便是,不急。”若此事真是岑氏所做,那她还真要谢天谢地。
趁此机会让祖母看清岑氏的恶心嘴脸,怎么看都不算亏。
伴随着“咔嚓”一声声响,一枝茉莉花枝跌落在地。
岑娇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眸色清亮,“这次如何?是不是很有长进?”
原本一盆繁茂的茉莉花与先前几盆花的命运如出一辙,从乌发浓密的少年郎变成了头发稀疏露顶的老翁。
怀画努努嘴,正想开口,忽然想到岑娇说她不懂得捧人,便将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翻了一个白眼算是回应。
岑娇不悦,轻哼一声,捧着枝叶凋零的茉莉花满眼都是欣赏,“没有品位真是可怜,竟不懂世间唯美莫过于那些“不完美”,脆弱易折,才最美不过。”
怀画又认真瞧了两眼,赞同点头,“的确都折了。”
岑娇:“……”
……
瑾王府。
秦嬷嬷将最近外面的传言讲给了邵氏听,邵氏闻后不禁皱了皱眉。
“太王妃可是也觉得那位岑三小姐行事太过乖戾?”
邵氏摇头,蹙眉道:“嬷嬷是知道我的,我从不曾从别人嘴里去认识一个人,况且,当年我又何尝不曾被人恶语中伤?”
秦嬷嬷笑了笑,“太王妃说的是,奴婢也惯不信传言。”
活得久了,见得多了,便会知道这世上最不能信的便是人这张嘴,最不能探究的便是人的那颗心。
传言中的坏人不见得好,但传他人闲话者定然好不到哪处去。
“看来岑三小姐是得罪了人。”秦嬷嬷见的腌臜手段多了,深谙此道。
“唉。”邵氏长叹一声,对镜自照,感同身受的道:“这世道啊对漂亮的女子总是那般苛刻。”
女子相貌过于出众,便成了原罪。
你若精心打扮几分,便是花枝招展,别有居心。
你若不施脂粉,便说你有意独树一帜,引人瞩目。
别的女孩子脾气大一些是娇俏可爱,好看的女子便是傲慢骄纵,有时候还真是没处说理去。
她年轻时便是这般过来的,是以对岑娇的处境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邵氏对镜望了一会儿,忽然道:“秦嬷嬷,我好像有些等不及了。”
因长安最近又是诗会,又是柔妃娘娘寿宴,她的花宴只能往后推,可她现在就想见到那位岑三小姐怎么办。
本来她对那个小姑娘只是有些好奇,可此番不禁让她想起了曾经受到的很多委屈,对这她突然就多了许多怜惜。
秦嬷嬷无儿无女,一直将邵氏当做女儿来疼,对邵氏的要求向来尽心尽力,闻此秦嬷嬷认真思忖了一番,抚掌道:“奴婢想到了一个主意,但需要碰碰运气。”
“嬷嬷说来听听……”
……
这日岑娇正在修剪一小盆万年青,恰逢岑妙和岑妍来看望她。
两人刚迈进娇玥阁便听到剪刀发出的“咔嚓咔擦”声,再配以少女脸上的恬淡笑容,看着不觉赏心悦目,反是只觉有几分阴森恐怖。
两人相视一眼,长叹一声。
娇娇果然受了刺激,看把孩子气得,只能拿花草发泄了。
看见两人进来,岑娇放下剪刀,将花盆往两人面前一推,笑盈盈的问道:“大姐姐,二姐姐,你们看我修剪的如何?”
本是团团圆圆的万年青被岑娇修得如同被羊啃了一般,不,岑妙觉得便是牵头羊来都能比这啃得好看。
岑妙抽了抽嘴角,用力点头,艰难的道:“好看,真是好看!”
她着实想不出其他的措辞了,忙推了推愣神的岑妍,“二妹,你也说说啊。”
可不能让她一个人伤脑筋。
“啊?”岑妍轻轻抿唇,眸中满是忧愁,说谎她不大擅长的。
“娇娇这花修的很是特别……嗯,特别特别。”
“你说的这是什么呀?你不是出口成章吗,就这?”岑妙怒其不争的翻了岑妍一眼,本想着让她多夸夸娇娇,结果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呀。
“娇娇,修花什么多无趣,再过几日便是诗会了,最近各家首饰铺子都上了不少新样子,咱们能一同去逛逛吧。”
岑妍点头附和,拉着岑娇道:“近日天气甚好,莫要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们一同出去走走。”
岑妙和岑妍以为她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做修剪花枝这么无趣的事,却不知道岑娇是很认真的在培养兴趣爱好。
岑娇如何不知她们的心意,望着她们小心翼翼又不敢表露的担忧的模样,岑娇微勾粉唇,笑得轻快又娇嫩,宛若枝头刚刚绽放的那一朵粉色蔷薇。
“好呀。”
姐妹两人见岑娇应下,齐松了口气,姐妹三人挽手而行,明朗如阳,幽雅如兰,冷艳如棠,美得足以压过园中所有的花草。
听闻姐妹三人出府游玩,安灵芷淡淡道:“她们倒有闲心,我若是岑娇,躲起来还怕不够。”
安灵芷语气轻松,可手中的帕子却被捏成一团褶皱。
岑妍与她玩的再好,终究还是拿她当外人,亏她将岑妍视作知己好友,她却一再将她排斥在外。
可恨,真是可恨!
姐妹三人有说有笑的踏上马车,全然没注意到街角有两个小婢女正在偷偷打量她们。
见三人离开,两个小婢女比划了一番手势,一人提裙追赶马车,另一人则转身快步跑开。
最喜欢长安诗会的除了一众年轻的公子小姐,便要数各家铺子了。
因长安诗会是南国三年一度的盛会,是以有许多游人慕名而来,这段时日长安的各家酒楼和客栈皆爆满。
而绸缎庄首饰铺的生意也异常红火,未嫁的小娘子们皆牟足了劲的比美。
今日买了合心意的珠钗,明日见别人的发钗比她的美,便要立刻再去买个更好看的。
而店家也正抓住了她们的这种小心思,更新花样的速度简直不要太快。
郝家也有首饰铺,但三人来的却是城中最大的金玉阁。
“舅舅铺子里的首饰虽也不错,但不论款式还是做工终究还是金玉阁更好一些。”更何况郝家的铺子每每进了什么好东西都先可着岑妙的挑,她们也没有必要和旁人去挤。
三人迈进金玉阁,阁内脂粉飘香,不知道的还以为入的是胭脂铺。
“这可真是热闹,瞧着和年节时都差不许多了。”岑妙最先被热闹的气氛感染,心情已经随之雀跃了起来。
岑妍侧头去看岑娇,见岑娇表情淡淡,便以为她还在因流言低落,遂挽着她的手分散她的注意力道:“娇娇,诗会那日我准备穿一件天蓝色绣墨兰的长裙,你帮我去选一套头面可好?”
“自然。”岑娇很有信心的应下。
她以前虽不爱装扮,但做太后那几年审美却有了很大的提升。
姐妹三人走走逛逛,岑娇的视线忽的落在了一处。
小娘子们都想着在诗会上争奇斗艳,生怕落人之下,是以选的首饰也都偏于华丽。
柜阁角落里摆着一套碧蓝色的头面,两支点翠球梅的流苏发簪,两枚小小的团花耳坠,在一众耀眼的珠钗步摇之中略显黯淡,但更为清雅。
岑娇动了动睫羽,这套头面单看着的确素了些,但她那还有个好东西,与这套头面再般配不过。
“二姐姐,你看这副头面如何?”岑娇正欲将头面取出呈给岑妍,忽的横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头面。
岑娇抬头看去,对方是个圆脸上挑眼的姑娘,相貌平平,是那种在人群中绝对不显眼的存在,是以岑娇对她也没有什么印象。
“这首饰清平郡主瞧上了。”圆脸姑娘很是傲气,骄傲的如同一只锦鸡。
岑娇稍稍偏头,眨了眨眼,声音娇软,“所以,你是清平郡主吗?”
圆脸姑娘一时愣住,她身后的几个姑娘表情也怪异的扭曲起来。
清平郡主貌美无双,哪里会是她这般的姿色
“当……当然不是。”
“哦……那你就是清平郡主的丫鬟啦!”岑娇年岁小,脸庞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青涩和稚嫩,当她敛起眸中的清冷时,便可以纯真的不谙世事。
圆脸姑娘气红了脸,恶狠狠瞪着岑娇道:“说谁是丫鬟呢,你没长眼吗?”
她虽长得不若郡主貌美,但她这满身的绫罗珠钗,哪里像是丫鬟了!
岑娇眯了眯眼,声音微冷,“既你不是,你为何要以清平郡主的名头抢他人之物?
况且清平郡主身份高贵,才不会做这等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之事。”
岑娇不认得这圆脸姑娘,可对清平这个老熟人却再熟悉不过。
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不足以形容孟琉毓一分。
岑娇语落,店内一时静寂下来,须臾之后方才响起一声冷笑,“呵。”
一身着紫裙,头簪流苏步摇的高挑少女撩眼上下打量了岑娇两眼,但见对方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丫头,便轻蔑的收回了视线,望着岑妍冷冷道:“岑二小姐的姐妹倒是牙尖嘴利的很。”
岑妍屈膝福礼,柔声道:“家妹年幼,平日又鲜少出门是以不识得郡主,岑妍代妹妹为郡主赔礼。”
孟琉毓的鼻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她斜眸瞄了一眼身侧的椅子,立刻便有人搬了椅子过来。
孟琉毓抚裙落座,抬手抚了抚发间的步摇,尖锐的护甲与步摇一般折射出冰冷的光。
“既是赔礼便要有个赔礼的样子!
跪吧,你的礼,本郡主还受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