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在耳旁呼啸。
云旗睁大眼睛,失重感攫住他的心脏,他却并不是很慌张。
他在小段村砍柴那么久,也不是没有图省事就从山上直接跳下来的时候,最麻烦的也不过是不小心踩死了王婶家的鸭子。
百里牧歌仰面看向云旗,衣裙飘荡,发丝飞扬。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平静得有些过分。
云旗扭过头去,看到头顶断桥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被深谷之中烟岚笼罩。
他这才深吸一口气,捏住食指铜戒,用力向下褪去。
一道虹光自他周身铺洒。
云旗一挥手,四周一同坠落碎石断砖顿时如出膛炮弹般飞散开来。
“伸手!”他朝百里牧歌大喊。
百里牧歌立刻会意,朝云旗伸出手臂,手掌张开。
云旗身体紧绷,整个人如离弦箭般俯冲而下,一把抓住百里牧歌手腕,将她揽入怀中。
“抱紧了。”
百里牧歌先是浑身一愣,接着还是老实地环抱住云旗脖颈,侧过脸去。
少女青丝,在云旗脸前狂舞。
浓郁却又不艳俗的铃兰芬芳,在他鼻腔之中盈满。
云旗却心如止水,只觉得这头发当真碍事。
他抱紧百里牧歌,在空中迅速调整姿势,变俯冲为脚尖向下。
两人的速度,就这么一点一点减缓了下来。
只是他们身下,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天上地下,空无一物。
断桥之下,竟然这么深吗?
云旗暗自思忖,就是从剑峰半山腰直直跳下来,这么久也该见底了。
就在他思量时候,百里牧歌忽然抬手,向斜下方指去:“看那儿。”
云旗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道灰蒙蒙的阴影,出现在萦绕不散的烟云之中。若不是仔细观察,恐怕以他的眼里也要错过了。
并未多做思考,云旗脚尖微动,整个人向那团阴影飞身掠去。
等到了跟前,他才看清楚,那是一根硕大石柱的柱顶。
片刻之后,云旗缓缓落下,脚掌终于踩实。
直到这会儿,他才长出一口气。
“放开我吧。”
云旗侧过脸,看到百里牧歌几分羞几分恼的表情,轻笑一声,松开了揽住她的手臂。
百里牧歌一个转身,脚尖轻盈着地,向后连退数步。
“要不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云旗看向她,笑道,“一段时间不见,百里姑娘还真是变了不少。”
“胆子大了吗。”
“不是,沉了。”
“……”
百里牧歌白了他一眼,整理着自己衣裙和有些凌乱的头发。
“不过,你胆子倒也真是大。”云旗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从断桥掉下来,连叫都不叫一声,要不是知道实情,我倒真的有点佩服了。”
百里牧歌正整理着衣裳的手,停顿了片刻。
“怕不是百里姑娘,已经料到会有人出手相助吧。”云旗似笑非笑。
百里牧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那倒不必。”云旗摆摆手,“你大概也猜到了,那两柄赤子剑,是我摆弄的。只是我没想到脚下断桥如此脆弱,放剑的时候随意了些。”
他顿了顿,剩下半截话并未说出口。
云旗正好发愁,自己该如何处置那根消失的钢针。
从断桥跳下来,虽说有些莽撞,可倒也未必不是个躲开明泊和司寇涿视线的好办法。
只要他们看不见自己,在这深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就是云旗想怎么编怎么编了,哪怕他就是说自己又被头牛给顶了出去,也没人能说他撒谎。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里牧歌终于整理好仪容,这才看向云旗,皱眉问道。
“以百里姑娘的聪明劲儿,估计也猜个大概了。”
“司寇涿和明泊,做了什么手脚吗。”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云旗摆摆手,撇清干系。
百里牧歌表情变了又变,终是深深叹了口气:“我早跟听枫说过,不只是明泊靠不住,司寇涿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们这些少爷小姐的事,我是懒得掺和。只是要有人非要拉我下浑水,我也不是什么案板上的鱼肉。”
云旗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肩膀,这才转着脑袋向四周看去。
“你在看什么?”
“找路。”
“路?”百里牧歌一愣,“你既然已经过了人仙境界不止,原路回去不好吗。”
“百里姑娘,我这么费劲巴拉为的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云旗耸耸肩,“这山上知道我秘密的人,可就你一个。”
“你到底为什么要隐瞒?”百里牧歌有些不解,“你与我年纪相仿,却已经有人仙境界,这已经不是天赋异禀能形容的了……有这种天资,如果加以指点,未来能有多大成就都不为过……”
“啧啧啧。”云旗扭过脸,摇了摇手指,“我怕的就是这个,功名利禄,没意思,不如多卖两天柴火。”
“有能者所为,又岂是‘功名利禄’几字所能概括的?”百里牧歌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天海道人散功助灵、人两族破镜门,身消玉陨;斗战罗刹双神血战鬼王,百万天兵埋骨镜门前,终是换来人间千年太平。他们又有谁是为了功名利禄?有大能者,自然要担大责。”
“你说得对。”云旗点点头。
“那……”
“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废物,你愿意做大事,那你只管自己去就好。”
百里牧歌看着云旗,表情复杂。
许久之后,她终是沉声开口:
“不用你说,我自然会做。”
云旗只是笑了笑,也不与她争辩。
若是百里牧歌是个只会磨嘴皮,指使别人的千金大小姐,云旗早就一个脑瓜崩将她从这石柱上弹下去了。
老子爱干什么干什么,与你有何干系。
我就是会搬山倒海,偏偏就爱拿木棍活泥巴玩,那又怎么样。
只是这位小姐,虽说脾气不好,行事却着实当得起“光明磊落”几字,不是只会说说的孬货。云旗再与她争辩,反倒多了几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
他自己虽没那份心,却也断然不会说“兼济天下”是件蠢事。
娘亲让自己读了那么多书,总归是要明事理的。
云旗转着脑袋,不再言语,只是四处张望。
百里牧歌也沉默不语,默默地整理着自己发梢,重新将一头长发束起。
只是她正捏着发簪时候,却听身旁云旗忽然开口。
“别动。”
“又怎么了……”
“嘘。”云旗脸上惫赖模样,一扫而光,“听。”
百里牧歌一愣,也是竖起耳朵,压低呼吸。
于是她听见,在这空无一人的深谷。
若有若无的啜泣声,如丝如缕,飘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