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 章

  红尘中的恩怨情仇、刻骨伤痛。”

  是的,乌先生是个上神。他不懂的。

  被活生生抽筋剔骨的痛,被红莲业火焚烧魂魄的苦,被矩飞光与客醉羽背叛的伤,没有经历过,怎么可能体会?

  我谢窈窕活到现在一千六百岁,自问潇洒豁达得很,若是别人说不喜欢,我是宁可自己痛死也不会拖着喊着纠缠的。矩飞光若是好好地跟我说,哪怕我曾为了他与师门断绝关系,为了他以仙身加入魔族,为他出谋划策、呕心沥血地助他登上魔君之位……哪怕我为了他做了再多,只要他说他不喜欢了,我也能笑一笑离开,伤痛遗憾都由自己背,绝不怨天尤人。

  但他竟然联合侍女如此残忍地将我害死,更累得我临产的胎儿死在腹中,这等大仇,却不是说放就能放的!哪怕我现在已是魂魄之身!

  当日我被打落虚步崖,在红莲业火里焚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终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便来到了现在之处。

  “这是哪里?”我恨恨地问,“矩飞光与客醉羽那贱人呢?!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一个声音冷冷地回答我:“好一个母亲呐,自己孩儿的生死不论,倒是先记得杀人!”

  我一呆:“我的孩儿……他难道还活着么?”

  那声音说:“有我在,什么东西活不了。”

  我便什么都不顾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儿!只要他能活下来,我什么代价都能付出!”

  那声音的语调便柔软了一些:“这方才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

  我便因此在这个地方呆了下来。这声音自称乌先生,乌先生告诉我,我被断肢毁容、抽筋剔骨扔下虚步崖,在红莲业火中焚烧三天三夜,不知怎么的魂魄进入了他清修的幻境之中。因为红莲业火的焚烧,我的魂魄受损,眼睛彻底瞎了,便是成了魂魄也是个瞎魂魄。

  我摸自己的眼睛魂魄么,当然是什么都没摸到,直接穿了过去。但那失明的痛还是自心底传了过来。原来我不仅ròu身被毁,连魂魄都被重伤了。矩飞光,你我的账真是越算越深,终究有一日我会讨回来!

  “一个随时会魂飞魄散的死魂,还想着报仇,你执念倒是深得很。”乌先生说,“你的孩子……”

  我立刻着急地问道:“我的孩子怎样?”

  “你的孩子本也死了,但你已修得仙身,孩子自然是仙胎仙骨,故而虽胎死腹中、ròu身被毁、魂飞魄散,仍剩一缕仙识跟在你身旁。有这一缕仙识在,复生他便不是问题,只是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求他说:“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求你救我的孩子!”

  乌先生便将我带到了一个地方,告诉我:“这叫浴魂池,池中生长着魂生白莲。若要搜集一个人的魂魄,恢复一个人的ròu身,只需每日用至亲血脉的魂魄与ròu身滋养,百年之后便可复活。”

  我二话不说:“我什么都愿意!”

  他说:“很好。”

  随后便着手复活我孩儿的事,每日取我一缕魂魄滋养莲花活。

  乌先生是个好人,不对,好神仙。起初我每日时间,一半沉浸在恨意里,一半心思放在莲花上,什么也不管,他也什么都不说。后来忽有一日他对我说:“你的双眼已毁,我这里有个法子能教你辨别事物,你来学一学。”

  我寻思着这人应当是做久了老大的,否则不该说话便是命令,一点都不征求别人的意思。但左右等着也是无聊,与其每日沉浸在回忆里,不如找些事做。

  于是我便跟他学习《透骨生香》。说是学习,其实不过背诵透骨生香的口诀而已。我又没有ròu体,闻不到味道,又怎么修炼香味?

  “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味道,这与魂魄一样,是无法改变的,你学会了这法术,别人即便是化形变身来骗你,你也能辨别得出。”

  “这个法子好!”我点头赞同,“免得别人欺负我是个瞎子。”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是场面话,我已是魂魄之身,还要每日取一缕魂魄滋养我的孩子,等孩子出生,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存在世间。但这点我们都没说,他教我,我也这么学着。

  时间晃晃悠悠,就是一百年。

  这一百年里,我将《透骨生香》背了个滚瓜烂熟,因为每日取魂魄滋养我的孩儿,我的魂魄慢慢地变得极为不稳定,动不动就散成碎片到处飘,每次都要劳他搜集好碎片将我拼起来。

  我取笑他:“你跟传奇里说的那些扫大街的一样了,可怜的上神。”

  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将我拼好,也不回我的话。真是个没有幽默感的人。

  我的魂魄一日比一日单薄,他要捡的碎片一日比一日少。等到九十九天的时候,我的魂魄就只剩下一缕了。

  所以这一刻我等的不仅是我的孩子复生,也是我彻底魂飞魄散。

  “我说。”我问他,“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啊?”

  他道:“说。”

  问也不问就答应了?真神果然霸气啊!我飘到他身边说:“你能不能收养我的孩子?”

  他没有说话,好像是吃惊了?或者生气了?我不知道,但为了孩子只能厚脸皮地求他:“你看,我这孩子挺可怜的对吧?他娘亲怀着他的时候认错了父亲,结果将自己连同孩子都害死了。他本可一出生就是仙身呢,结果夭折腹中了。现在好容易复活,娘亲又魂飞魄散了。我……我怕他将来无依无靠受人欺负,唉,你们神仙是不知道啦,没爹没娘的孩子最容易受人欺负了,还容易给人骗,随便谁给点温柔她就当真的,为那个人拼死拼活,被赶出师门都不后悔……”

  “住口!”他蓦地打断我的话。

  相处这么久,他还从来没有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对我说话。我立刻给吓得缩起了脖子如果一缕死魂也有脖子的话,但我还是勇敢地、不要脸地说:“求了你嘛,你这么好心地帮了我,你就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他还那么小。你收养他之后,不必告诉他母亲是谁,只说你是在弱水彼岸捡到他的。别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睁眼瞎子,白白地将母子都害死了,不然他会恨我的。我在世上只这一个亲人了,如果连他都恨我……”

  我说不下去了,死魂没有泪也没有心更感觉不到痛,但我觉得自己都要痛碎了。

  “只有一个亲人?”乌先生冷冷地问,“你将你师尊置于何地?”

  我小声说:“我为了那人渣叛出师门,说好了跟师尊恩断义绝,师尊已经不认我了。哎呀,你别岔开话题啊!”

  “岔开话题?”乌先生冷笑了一下,“时辰快到了,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说呗。”

  “是仇人重要还是爱人重要?你究竟还要辜负多少爱你的人?”

  我呆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