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狭窄的小石桌上，柯洛像是源源不断的将食物从仓库中取出，放满了一桌在玉藻前面前。
“不知道你的口味如何，这里都是些粗茶淡饭，随意吃着招待一下吧。”
说罢便自顾自的吃东西，仿佛只是在面对一个老朋友，而不是即将互相厮杀的敌人。
柯洛的担忧确实存在，就算命运已经被晴明加工得看不见踪影，也一样显示了一些问题。
没人会故意耗费巨量资源来掩饰两人之间的命格，如果有那肯定是有猫腻。
问题在于玉藻前所卜算的结果既是大凶也是大吉，一时之间她拿不定主意，只能先来探探底。
沁著茶香充斥食道，从第三方看来双方似乎是在享受这恬静的下午茶，只有两人明白这是一场麻烦的博弈。
“真不可思议，这样的茶叶我没有尝过，就算是当初宫廷御用的茶也只能算不分伯仲。
想必一定是气候宜人且经过悉心照料，我也真想天天都能喝到这样的茶。”
先发起进攻的是玉藻前，看样子似乎是从茶出处摸摸底。
而这正是柯洛想要的结果：“你当然能喝到，只要活的时间够久就行，估计再过千年即可。”
看着她一脸懵逼的表情，柯洛笑着解释：
“茶树是人工培养的植物，就像是水果一样，要想喝到好茶就必须要不断投入人力物力去研发更好的茶叶品种，否则只会跟野外那些核大皮厚肉少的野果一样难吃。
现在的茶道是从唐朝开始兴起，外面的茶叶当然没法跟这比，这不仅仅是茶叶，更是几千年来人们不断创新发展得来的文化结晶。”
举起一杯简简单单的茶，里面不仅仅是自然的馈赠，还有无数代默默无闻的人代入了其中。
“这便是文明，是适者生存的妖怪跟人类巨大的区别。”
玉藻前拉起袖子捂嘴乐呵笑起来，只是眼里似乎没有笑意。
“诶？那大黑天的意思便是说妖怪做不到建立自己的文明咯？这会不会太妄自菲薄了？”
这成语用的好，表达不满的同时提醒柯洛，他自己也算是妖怪。
“为何出现火？为何出现工具？还不是因为自身的孱弱才需要外部助力。
上古前有巨大无比的凶兽恐龙，也有快若疾风的野兽，但只有身无利齿健壮肢体的人类主宰至今，正是因为他们的弱小才会带来文明。
妖怪也能创造出自身文明，可是鬼物需要除了念以外的东西吗？
无欲无求带来的不仅是安稳，还有腐朽。
等到妖怪真的能够创造出文明，恐怕活人早已被消耗光。”
这番弱者论点明了柯洛为啥宁愿放弃人妖共存的未来，因为他是悲观的，他不会用未来跟黑暗面对赌。
哪怕只有一只妖怪会吃人，便会有第二只，雪球越滚越大，最终会形成雪崩冲垮所有造物。
如此一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设定一个限度，让那些成为凶妖的存在立刻被抓起来，而去妖魔化可以大大减少抓捕者的压力。
恶灵系统不会累，可是过多的凶妖会导致意外发生，最差的预期就是挤爆理论上无限纳魂的噬魂玉。
话说到这里，玉藻前已经大概知道为啥自己会跟这个大黑天有联系了。
如果说现在她所认知的日本最强妖怪，除了大黑天，另一个便是自己。
按照这‘妖奸’的说法下去，自己无非就是未来可能存在的拦路者，果然自己来这里一趟是有必要的。
她承认大黑天这个小矮子说的很对，可是另一方面她作为妖怪的一方，不见得就一定得站在正确的那面。
这不是道理能说通的，这是立场问题。
除去她因为被欺骗背叛而对人类产生的厌恶憎恨以外，玉藻前本身就不是一个会屈身于大义的人。
不能指望个个人都跟柯洛一样会为了些可能让世间变得更好的东西而献身，哪怕是柯洛自己也知道这决不能强求别人。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打着‘祭祀别人让世间更美好’的主义去做事情，而是‘我要战胜敌人实现自己的目的’。
哪怕是被对方杀死，他也不会觉得自己委屈。
方才还和气的茶会立刻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放下茶杯的玉藻前也散发出危险气息，双目已经慢慢化作兽瞳。
发现自己说错话的柯洛并不后悔，这些问题迟早要说出来，他也不屑于伪装成一个伪善者来博取玉藻前的理解。
重点是大黑寺已经完成撤离，他带着葭业过来并非没有道理，一旦发生什么可以让葭业分手去组织人手。
玉藻前的妖力开始蔓延开来，感受着陌生而熟悉的妖力，柯洛终于记起来是在哪里碰到过。
“玉藻前大人两百年前曾经来过比叡山附近对吧？我想问问你碰到过一个山中的小村庄吗？”
说着的同时，他从仓库内拿出那个用来告诫自己人妖之别的破烂布娃娃，正是当初遇到咒怨尸鬼的那个村子留下的证明。
空气骤然停歇，玉藻前的气息一下子便被她全部收起，伸手缓缓拿起那个破烂的古旧娃娃。
她不会记得自己杀过什么人，但是这就是证据。
正证明大黑天之前所说的，妖怪是错误的存在。
“罢了罢了，这次便当作是你说得对吧，我也不好意思再打搅了。”
玉藻前像是惭愧了的样子选择离开，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觉得在一个神明的神社内打斗，会让她失去许多优势而暂时避让。
茶杯已经凉透，里面珍贵的茶水自然会被白白浪费。
对方已经破天荒的提前出现，怕是自己的行为已经打草惊蛇。
另一边的玉藻前并非像她避让的那样露出败者的表情，她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
玉藻前此行只是为了得知自己命运变化的原因，既然已经知道，并不代表她走了一趟无用功。
守住了的一方似乎并没有能够守住多少，而败退的一方已经成功得到了半个答案。
既然大黑天那边不说，玉藻前可以从他最近接触的人入手。
丹凤眼眺望远方，正如同大黑寺内的柯洛，两人都看向了一个方向。
平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