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髓配型定在了年后初五,前天夜里,何湘南一直很不安,很纠结。
因为第二天,孟遇要跟孟依一起做脊髓配型,何湘南劝不住。
孟遇说,不会让她牺牲。
但两人想法一样,只有真正爱,才愿意去牺牲。
让人意外的,靳言安和时思子来了。
孟依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她没提过。
那肯定是江宁了,江宁不能来陪她,便找了她最好的朋友。
靳言安在初四晚上订了一间豪华酒店,里面两个卧室的那种。
三人坐在一张床上,孟依趴在时思子肩膀上,半天没说话,眼泪不知不觉就出来了,无声无息的趴下她肩膀掉眼泪。
这几天,她心里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只是她不想在那个家里哭了。
时思子难过:“你妈妈太过分了!”
孟依自我安慰着:“其实…就算她不这么说,我也会把肾给小随的。”
“那能一样吗?”时思子抱不平:“你自愿捐和你妈让你捐,这性质都不一样!”
这样的情况下,就连那么毒舌的靳言安,也没说话。
晚上快睡觉时和时思子聊天,孟依说对未来的计划,说自己应该要报考a大。
时思子立马说:“那我也去。”
“言安不会去这个学校的。”孟依笑笑,故意试探她:“你跟他还是跟我?”
她好为难的样子:“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怎么选啊?”
孟依:“随便你选咯。”
没事,他们三人之间的友谊经得起不在一个学校的考验。
两个人就这样睡去。
第二天早早到了医院,孟遇孟依孟随躺在病床上,带上无菌帽,穿上无菌服,马上就要进手术室,孟依确实有点害怕,蜷缩在病床上,时思子拉住她的手,眼眶都红了,靳言安也破天荒的握住她另一只手,沉着声音说:“别怕,我和狮子在外等你。”
靳言安从昨天起,就一直不开心,孟依知道,他挺生气的,他在乎孟依,在乎她身体健康,虽然他从来不说。
昨天孟依哭的时候,他很心疼,眉头皱的可以挤死一只蚂蚁。
但这是孟依的家事,他没法插手。
孟依眼泪顺着眼角流进枕头,靳言安抹掉她泪,安慰她:“别怕,还有人等你回云林。”
她点头,哑声说:“谢谢。”
一同被推进了手术室里。
何湘南看见自己三个孩子一块进去,那滋味,想必常人不能理解。
手术室里。
“哥哥姐姐,我们要做什么?”孟随问。
孟依侧着身子安慰他:“我们打个针。”
孟遇躺在最中间,一只手拉着孟依,一只手握着孟随,当一个很粗的针管刺进孟依脊髓的时候,疼痛的感觉一辈子难以忘却。
出来的时候,孟淮远看着病床上的孟随,何湘南捂着孟遇的脸,担心受怕都写在了脸上,她们夫妻俩一人看着一个儿子。
孟依扶着腰出来,那么粗的针管扎进去,腰得疼好几天。
她也许不知道,其实她盯了何湘南和孟淮远好久,看他们担心自己的孩子,那一刻,她眼神不自主的流露出艳羡。
那一刻,她像个外人,而他们才是一家四口。
靳言安注意到她目光,大步走过来,搀扶着孟依走路,时思子提着东西:“给你买了好多东西补身体。”
孟依笑笑,两人一左一右的搀扶她,待何湘南反应过来时,他们只剩下远处的背影,已经快走到走廊尽头。
她才意识到,自己无心所做的举动,到底有多伤害她。
脱掉无菌服,三人到了休息室,时思子笑着翻东西:“当当当当,牛肉罐头,还有这个,燕窝,燕窝是言安挑的哦,说美容养颜。”
“哈哈。”孟依勉强的笑着。
“快吃,给我家小美女补身体。”时思子打开一排吃的。
“嗯。”孟依拿着勺子打开燕窝,眼泪就这么一颗颗的砸到桌面上,时思子无措起来:“咋了?买的不好吃吗?”
她脑子真的很直,想不明白。
这种难过的情绪下,时思子说的也只能是添乱,他有意支开时思子:“狮子,你去楼下饭店买点饭菜,买她爱吃的肥肠和辣子鸡,还有酸菜鱼,再去买两杯奶茶。”
“哦。”时思子点头,往外走。
“等会儿。”靳言安皱眉,担心她走丢,说:“别乱跑。”
他给自己手机递给她:“拿我手机点外卖吧,去外面点。”
时思子还是愣愣的点头。
时思子走后,靳言安从裤袋里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靳言安轻声说,声音温润。
她找个其他理由哭,觉得眼前的燕窝难吃的要命:“刚刚那一针,扎的我腰好疼。”
好疼啊,心里好疼。
“嗯。”他说:“没事,过一阵就不疼了。”
孟依很认真的问他:“过一阵真的不会疼了吗?”
那为什么过了好久,还一直这么疼呢。
靳言安点头:“嗯,过阵子你就回云林了,有那家伙在你身边,你还疼吗?”
也是啊,有江宁在身边,就不会疼了,只有幸福和开心。
靳言安擦着她的眼泪:“等你回了云林,他要对你不好,你找我,我养你一辈子。”
孟依被他瞬间逗笑:“你要养的人真多。”
“只有你和狮子。”他舒了口气:“孟依,你是我的家人。”
孟依这个时候不忘试探他:“那我和狮子如果同时喜欢你,你选谁?”
“选你。”靳言安嘴巴又开始放毒:“因为你现在迫切需要我来拾起你破碎的自信心和玻璃心。”
她拍掉他手:“我对象就比你好,比你说话好听多了,天天哄着我,怪不得你找不到对象。”
“我又不喜欢你我哄你干什么?”他看着她突然笑了:“其实…你要是一开始就在我面前这样哭,说不定我会喜欢你。”“因为你哭比你笑着好看。”
切。
他眼神恢复正经:“那家伙要对你不好,我不会不管你。”
孟依摇摇头:“他不会对我不好,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提起江宁,她心中的难过慢慢被驱散,笑着说:“言安,从小到大,好多人都说我是小公主,可真正把我当公主宠着的人,只有他。”
靳言安笑笑,胡乱的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如果你的王子没有来,那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公主。”
这话说的,跟爸爸和女儿似的。
朋友也分两种,靳言安和其他人。
时思子走进来,说点了好多饭,等会儿一块吃。
吃完了他们也不走,说要陪孟依等结果。
等配型结果。
如果配上了也要陪她动手术。
反正他俩会一直陪着她。
时思子一直气咻咻的念叨着,最好别配上,最好别配上。
当天下午,靳言安带她俩去逛街,给孟依买了好多东西,那些东西她都没看,都是给时思子买的时候给她也带上一个,反正都是项链手镯一类的。
孟依当时都没心情挑,因为在跟江宁微信视频,给他汇报这边的情况。
他看到靳言安和时思子在旁边陪着她,其实挺难受的,难受不是吃醋,而是不能在她身边,这个时候他以往的那些自信和骄傲全部被打散,内心泛起了自卑,说:“是我不够好,你妈妈对我不满意。”
他那么聪明,早就该想到,何湘南不是反对她早恋,而是只喜欢她和靳言安这样的朋友玩。
“你很好。”她说:“这世界上,我家宁宁最好。”
江宁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孟孟…”视频里是他晦涩的脸庞,喉结滚动,艰难地说出:“我一定会变得很好很好,我的那些坏习惯我会全部改掉的,让你妈妈接受我。”
怪只怪,两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却遇到的对的人,所以这条路,才会变得那么艰辛。
若是…江宁一开始就在北清,或者孟依生长在云林,又或者两人几年后以更好的姿态相遇,都会比现在的情况好很多。
最让人心动的是爱情,最让人无力的是现实。
任何人,江宁都可以去抗争,去把人抢回来,唯独在孟依父母面前,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可以不尊重江鹏程,但必须要尊重孟依的家人,这也是给孟依的尊重。
还是那个房间,孟依晚上和时思子躺在床上,两人聊着天,时思子问她明天出配型结果,紧不紧张。
孟依说不紧张,因为没什么好紧张,她笑着说其实她挺开心的,因为一开始她就打算拿出这个肾,现在又用这个肾换得了和江宁永远在一起,她赚到了。
时思子躺在床上捧脸看她,牵着她的手:“感觉你遇到江宁之后变脆弱了好多,以前你都不怎么哭的。”
他们都知道,以前的孟依有多要强,不轻易哭,永远冷冷的。
而现在,倒像是活生生的一个人,难过会表现在脸上,不开心也会直接表达出来。
孟依笑笑,因为以前可以忍,遇到江宁,不用再忍了,她有了真正的依靠,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不是江宁让她变得脆弱,而是江宁把真正的她彻底打开了。
第二天,孟依三人来到医院,何湘南和孟淮远还有孟遇已经等在科室门口等待,时思子牵着她的手,时思子很紧张,手心都在冒汗,心里祈祷着不要配上不要配上。
检验科室人员走出来,摘下口罩,拿着两张单子,何湘南慌张走上前:“怎么样了医生?”
孟依感觉到自己手上的力气在加重,时思子呼吸凝滞一瞬,抿了抿嘴,孟依牵住她的手淡淡一笑,安慰她:“没事。”
时思子说的任性:“你别去,在这里一样能听到结果。”
医生看着手里的两张单子,欣慰地说:“恭喜你们配型成功,院方会尽快安排手术。”
何湘南着急问:“都成功了吗?”
“只成功了一个。”
所以人屏息。
医生低头看两张单子,抬头:“是孟遇。”
孟依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怎么可能?”何湘南走上前,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响,直接夺过医生手里的化验单,眼中质疑:“这不可能…”
时思子顿时笑了,闭着眼松了口气:“我就说,上天不会那么不公平的。”
没人发现,靳言安的嘴角也勾了勾。
孟依皱着眉,心里并不高兴这个结果。
为什么不是她呢?为什么是哥哥?
她不想哥哥去,孟遇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真心爱她的人。
她的哥哥那么好,她不想让哥哥去牺牲。
不是她慈悲心太泛滥,只是那是她爱的哥哥,那是她从小到大崇拜的人,是以他为标准找男朋友的人。
孟淮远在她的人生中,并没有做起一个父亲的榜样,她所有的认知和三观还有努力,都来源于哥哥。
孟依走上前,拿着单子,不敢相信:“这不可能。”
孟遇倒是很坦然,揉了揉她头发:“我是大哥,照顾你和弟弟是应该的。”
孟依眼圈红润,看着孟遇哭了起来。
何湘南凄凉又悲怆的笑着,步子踉跄的离开了这里,嘴里说着:“都是报应。”
这件事过后,靳言安和时思子便离开了,涉及个人家事,谁也不好参与,知道她不会捐肾他们就放心了。
孟依回到病房,看见何湘南在沙发上坐着,气氛不算好。
但当时孟依不知道,他们已经吵过一架,原因是,何湘南不同意孟遇去捐肾,哪怕孟随现在这样,她还是不愿意让孟遇冒险。
还是那个说法,手术存在风险,就算能配上,手术之后孟随的排异功能还不知道会怎样,男孩子的肾太重要了,关乎一生幸(性)福生育,她不能再让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去冒险。
但孟依不知道,她进病房时,何湘南和大哥已经心平气和,何湘南坐在那里很端正,脸上没有表情,跟她说:“既然你的肾配不上,之前那个约定也就无效了。我给你找的那个学校初七开学,给你安排了住校,你明天就可以搬东西过去了,你新班主任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你不要再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那些我不喜欢的事情。”
她不喜欢的事情,无非就是和江宁在一起。
“他是我男朋友。”孟依定定地说:“我要跟他在一起,”
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好畅快,不用再躲躲藏藏,她的江宁,不用再这么难过,在这段感情里处于那么被动的地位,
“我承认我偏心,但我是为了你好。”何湘南站起来:“我的想法没有变,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他这样的人,只会把你拉进地狱。”
真可笑啊,难道不是被她丢进地狱的吗?江宁把她从地狱里拉出来的。
凭什么这么说江宁?她好替江宁觉得委屈。
“不管你恨不恨我,这件事没得商量。”何湘南看着她:“妈妈不希望你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这种感情就是看起来美丽,实际上在腐蚀你的内心,只要你跟他断了,以后你做什么事情,妈妈绝不反对。”
孟依倔强:“我不。”
她想了想,说:
“妈妈你总说我和江宁不是一种人,
可因为你,我们才成了一种人。
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认识江宁。
一年前我早恋被你发现,你也知道我那些说辞是在骗你的吧,当时你很生气,觉得我不乖了,我心思不在学习上了。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在关心我,我想跟江宁分手,因为我觉得妈妈对我来说比江宁更重要,你和江宁比,我毫不犹豫地会选择你。
可妈你呢?当你放弃来接我的那刻,就应该知道,接下来的一年时间,我会和江宁发生什么样的事,其实你已经默认了我们俩的事,现在又说这种反对的话,不觉得太晚了吗。
当时你如果反对,义无反顾地带我走,我一定会和江宁分手,可你选择了孟随,选择了别的孩子,把我丢给了江宁。”
她眼泪掉下来:“妈,是你不要我的。”
现在又要把我要回来。
“当时不是因为小随吗?”何湘南说:“你不能理解吗?”
孟依顿了顿:“理解和原谅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