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像个乖乖男一样跑回教室,把孟依该装的东西装好,谢了句高永征就跑了。
教室成排,又是在考试时间,夜里寂静如丝,学校的灯光白织明亮,几个人连着从窗户外走廊跑过去的身影引得坐在教室里的人纷纷往外看。
何金晶从窗户外看到何锦昊跑了,心里觉得怪怪的,毕竟何锦昊没什么大事不逃课的,上次逃课还是一年前将梦琳甩了他。
她赶紧收拾起书包,跟班主任说了一声也走了。
孟依来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里的灯还在亮着,孟依全身发抖,拳头握紧,牙齿打磨作响,眼睛泛红,死死的盯着旁边的舅妈,走过去毫无章法的打了起来。
拿脚踹她,拳头打她,拽她头发,像个泼妇一样不顾形象。
何锦昊拉都拉不开。
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
一个医生走出来,冲这儿喊:“肃静!”
舅妈被打的跟只惊恐之鸟一样的坐在地板上,孟依拽着她衣领子,眼泪滑落,字字珠玑,嘴里碎着她这辈子最大的恨意:“我姥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让你也死!”
江宁跑过来,就看到这一画面。
他看到的孟依,有点疯了的样子,谁碰她姥姥,她就跟谁拼命。
可江宁知道,她是被现实逼疯的。
他走过去,扶着孟依胳膊,温声说着:“先起来。”
孟依听到江宁声音,抬头望去,趴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喊着:“谁是病人家属?”
“我。”孟依冲上前,硬生生忍住哭腔,声音抽搐着问:“我姥姥她怎么样?”
“洗过胃了,估计还得一阵儿才能醒,老人为什么想不开,还好是敌敌畏不是百草枯,但老人身体经不起折腾,你们要注意点。”
孟依难为的笑了笑,还好…没事。
这什么世道,居然有人…真的会下毒害人。
人心之险恶,让孟依觉得恶心。
没两分钟姥姥被护士推着出来,看见躺在病床上,年迈憔悴的姥姥,孟依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孟依和江宁跟着护士去了病房,孟依从进了病房就趴在床头哭,哭得很绝望,很大声。
这一刻,江宁真的,能理解她的害怕。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躺在这儿,害怕她离开的那种担忧与恐惧。
就跟当初他母亲去世时他的害怕,一样。
江宁在她身边抱着她,把她的身体转到自己怀里,孟依哭的身体直发抖,江宁拍着她后背:“没事,没事,姥姥会醒过来的。”
“她们…”孟依结结巴巴地说:“她们好狠…为了拆迁款,连杀人都敢做。”
江宁容许她哭了一会儿,跟她语重心长的说:“别哭了。”
“你姥姥,还在等着你。”江宁擦擦她眼泪:“你既然说要保护你姥姥,那我问你,这件事怎么办?”
孟依摇头,现在她的脑子一团乱,什么都想不到,只想让姥姥赶紧醒过来。
江宁心疼的看着她:“你要是想让你舅妈坐牢,我给你找律师,或者你想息事宁人,可以用这个机会立下字据永远摆脱她们。”
她脸上挂着泪渍,捋了一下江宁刚刚说的话,他的意思是,哭没有用,要想到解决办法,她姥姥还需要她来守护,她只能自己变强大。
不得不说,江宁这时候真的给了她一种主心骨的感觉,会给她指路,男人能不能扛事,关键时刻就可以看得出来,江宁可以陪她悲伤春秋,但不会盲目,孟依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站出来,替孟依摆平一切。
江宁不急不缓地说:“这事儿我没法儿替你做决定,你要是决定告她们,我给你找律师,你不告,我也给你找律师跟他们谈判。”
孟依脸上还挂着泪,沉默了。
江宁双手捧着她脸:“听着,现在不是你走神的时候,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你舅妈一家都会全家来求你,但这件事不能感情用事,你姥姥心软,也不能听你姥姥的。不管你选择什么,这件事不能私下了结,一定要找律师来谈,才能永绝后患。”
江宁的考虑都是对的。
眼下就两条路,一是告她们,让舅妈坐牢。
二,江宁说的很隐晦,但孟依听懂了。是和舅妈协商好,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谈好拆迁款以及房子一事,落到白纸黑字,才能清清楚楚。不然舅妈这样的人,给她一条生路她也不知悔改,过两天又开始兴风作浪。
但孟依从没想过房子和拆迁款一事,她只想和姥姥生活在一起。
她无争夺之心,奈何别人与她当敌。
孟依顿了顿嗓子,看着病床上还在挂吊瓶的姥姥,转头看向江宁,坚定地说:“我要告她们。”
话刚落,病房门被推开,舅妈何锦昊何金晶都走进来,孟依冷眼看着她们,舅妈哭哭唧唧的走到孟依面前:“孩子,我是一时糊涂。”
“不用跟我解释。”孟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已经报警了,你跟警察解释去吧。”
“你…”舅妈脸色恐慌,见孟依这幅态度,挺直腰板,可言语中还是有说不清楚的害怕:“你以后叫警察来有用?这是家务事。”
法盲真的很可悲,以为自己做的事没人管,便可以无法无天。
这个村落的人都是这样,孟依回家经常看到父母拿着树枝打孩子逼着让孩子写作业,也有男的打老婆,打的鼻青脸肿,落后的经济,落后的思想不知道荼毒了多少人。
“家务事?”孟依提醒她:“你这是杀人。”
何锦昊站在那里没动,何金晶上前解释:“姐,我妈她真的是一时糊涂,她都是被一群邻居挑唆的,她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她要是真想毒死奶奶,她就不会把奶奶送医院了。”
孟依看着何金晶,一字一顿地说:“一句一时糊涂可以抵消掉所有的罪过吗?那这个世界要法律有什么用,要正义有什么用?”
一阵敲门声。
“您好,我是云林南河区派出所警察,我们接到报案,有人投毒害人。”
孟依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我报的案,杀人犯在这儿,我姥姥的饭菜被她下了农药,我姥姥刚从手术室出来。”
警察例行公事,拿出手铐,走向舅妈:“好的,请您跟我回警局接受调查。”
舅妈摇头,往旁边躲:“我不要,我没杀人。”
警察手铐铐上舅妈的手,把人带走。
何锦昊和何金晶没一会儿也走了,留下孟依和江宁在病房里。
孟依走到病床旁边,看见憔悴的姥姥,眼泪决堤,握住姥姥的手,姥姥的手因为常年操劳,裂了好几道口子,手背上清晰可见的老年斑。而姥姥的脸,更是饱经风霜,一条条皱纹爬在脸上。
“她们不是人。”孟依趴在床头哭。
江宁走过去,安慰着她,孟依哭的结结巴巴:“我姥姥不可以出事…”
她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孟依哭了一会儿,拿着江宁的手机给何湘南打了个电话,打第一次那边无人接听,孟依又打了一次。
响了好几声,终于接了,何湘南声音似乎很疲惫:“你好,请问你是?”
孟依停顿了一会儿,说:“是我,妈妈。”
“依依啊。”何湘南那边叹了下气:“怎么了?”
孟依直说:“姥姥住院了。”
何湘南情绪淡定:“怎么回事?”
“这边要拆迁了,舅妈想要分房子,在姥姥的饭菜里下了农药。”
何湘南:“你外婆现在怎么样了?”
孟依声音越来越小,语气哽咽:“在住院,你能不能…回来看一下。”
回来看一看姥姥。
何湘南沉默了会儿,才道:“妈妈最近有点事情,抽不出时间。”
“什么重要的事啊?”孟依激动起来:“姥姥现在都这样了,你还不回来,你…”配为人子女吗?
剩下几个字,孟依没说出口。
“妈妈现在真的抽不出时间。”
孟依已经满眼失望,点点头:“好,你不回来…”她接着说:“我也不会回去的。”
挂了电话,孟依站在那里发呆,看着病床上的姥姥,突然觉得,一切是那么不值。
生儿育女有什么用,遇到这么不孝的一对儿女。
江宁听到了电话内容,走过来,揽住孟依的肩膀,安慰她:“没事,我们俩也可以照顾姥姥。”
律师是江宁找的,孟依只需要做决定,其他的都是江宁来操心。
律师找孟依拿了医院的诊断报告,又回家去把姥姥没吃完的饭菜打包送去检验。
可事情,远比孟依想象中的麻烦,第二天,孟依素未谋面的舅舅回来了。
他常年在外打工,一年也就只有过年回家一趟。舅妈平时在超市帮人搬搬东西,照顾两个孩子的起居。
凭心而论,舅舅家庭不算好,甚至说过的很艰难。
舅舅脸上饱经风霜,头发尽白,背部佝偻,眼角鱼尾纹凸显,虽只比何湘南大了五岁,但何湘南保养好,她们兄妹俩看起来更像是两代人。
舅舅进了病房门,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姥姥,她还没醒。
舅舅伸出满手是茧的手,要握住孟依:“孩子,我是你舅舅。”
孟依往后躲了一下,淡淡回应道:“嗯。”
“这事儿我昨天听说了,都怪你舅妈不好。”舅舅又说着那些老掉牙的陈词:“我一定好好说她,锦昊和金晶还那么小,我们家不能这么散了,你能不能…”
孟依表情淡漠:“舅舅,你从进门没有问过一句我姥姥现在身体怎么样。”
连住院这么大的事,舅舅都一句不问,若不是因为涉及舅妈,他估计连回来看一眼都不肯。
别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亲情关系闹成这样肯定双方都有错,这句话太绝对,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好心没好报的人,也多的是生下来就是白眼狼的人。
舅舅脸上尴尬了一下,孟依直说:“我会正常走法律程序,你不用跟我求情,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亲人。”
“好好好!”舅舅手指着她,憎恨的看着孟依:“你果真跟你妈一个德行,心狠绝情,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我妈我不知道,”孟依笑着说:“但我知道你这儿子做的实在不怎么样!”
舅舅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孟依:“你这贱蹄子,看我不教训你。”
手还未落下,江宁抬手拦住,垂眼看着舅舅,声音冰寒:“你敢动她一下,我让你全家滚出云林。”
江宁手一甩,舅舅被丢在地上。
姥姥被争吵声闹醒,呼吸沉重起来,孟依赶紧跑过去,姥姥缓缓睁开眼,看见孟依哭肿的眼,问:“孩子,我在哪儿啊。”
“在医院。”孟依握住姥姥的手,又哭了:“你终于醒了。”
舅舅忙慌跑过来,在那里卖着可怜:“妈,银凤现在还被关在派出所,你不能让我们家妻离子散啊。”
孟依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江宁直接把他拉出去,一阵关门声,把舅舅的声音隔离在外面。
孟依扶着姥姥起来,拿了个抱枕垫在她身后,然后把桌子上面买好的饭打开,递给姥姥。
姥姥眼神不自觉往外看了一眼,眼神充满留恋。
对亲人的留恋,不管受伤多少次,可还是回头,就像没有底线一样。
不管孟依跟姥姥有多亲,但都不能否认,孟依跟姥姥只生活在一块一年多,隔代亲远不如亲生的感情来的浓烈。
姥姥最挂念的,就是舅舅和何湘南。
可是,何湘南不肯回来,舅舅来看也不是因为姥姥生病。
突然觉得,可怜又可悲。
孟依将她这些眼神收进眼底,手下的动作没停,笑着说:“姥姥,给你买了一些清淡的粥,刚洗过胃,先吃点清淡的,等今天回去,我给你炖点鸡汤。”
姥姥没应声,盯着孟依良久,问:“你做了什么你舅舅要这样?”
她的语气并没有责备的样子,而是担忧,担忧孟依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伤害舅舅。
孟依用力抿了抿唇,垂着眼,眸色冷淡:“我报警了,舅妈现在在拘留所。”
“你…”姥姥一时气结,看着孟依,打翻了她手里的饭:“谁让你这么做的。”
孟依看着手里的粥洒了一地,心里没什么异样,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
江宁也说过,这件事不能听姥姥的,老人永远讲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家和万事兴。
孟依站起来,抽出两张纸擦擦自己的手:“我报警了,舅妈涉嫌杀人,这是刑事案件,不是私聊就可以解决的。”
孟依压制着心中的闷气:“我再去给您买粥。”
刚出门,就看见外面两个彪形大汉守着门,江宁跟这两个人的身材比,难免看着劲瘦了点。
江宁:“担心你舅舅再来闹事,我找人看着了。”
孟依点头,转身往外走。
江宁跟上,从下面握住她的手,一句话都没说,陪着她静静走出去。
买了粥回到病房,孟依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江宁跟着孟依进了病房,刚轻悄悄的把门关上,就听见姥姥说:“你让我出去,我去跟警察说,那农药是我自己不小心吃到的,跟你舅妈没关系。”
孟依心下冷静:“姥姥,你这么做,我就走。”
不能以理相劝,那就直接威胁好了。
“这件事你不听我的,我走。”她眼睫未抬,语气冷冰冰的:“我和舅舅,你选一个。”
江宁走进来,拉着孟依相劝,皱着眉说:“姥姥才刚醒,别说那么严重的话。”
孟依管不了这么多了,气到胸膛发抖,看着江宁:“刚醒,就要下床替她儿子去辩解。”
刚醒,不顾自己的身体,想的全是他不孝顺的儿子。
孟依把粥放到她面前,扔下一句话:“姥姥,你自己选吧,你要是要去帮舅妈说情,我今天就搬走,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