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的儒家相比个人勇武,更注重的是一个人的思想,在还没有完整逻辑思考能力的时代,这种看似单一的学说,非常受上位者的欢迎,因为这能极大的巩固他们的统治地位。
仁义为先,各守职位,不可逾越,然而事实上统治者奉行的却是外儒内法。
在萧冉看来,是因为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个个都很彪悍,不但要与人争,还要与天斗,更要与野兽争,环境的因素造就了他们的凶悍与好斗,因此正好需要儒家思想来进行约束。
然,不识字,不通教化的人依然占了很大比例,他们依然彪悍,而识字懂礼的那一小嘬人,因为更加注重个人思想上的修养,逐渐变得羸弱起来,于是儒家学说又加入了六艺,孔老夫子希望天下儒者都能和他一样,不但晓文,也能够通武,在不断吸收和完善的过程中,才有了现今的儒家独大的局面。
而现在李二就正在斥责自己的儿子,说他不通六艺,不似君子。
这次李泰在月试中,骑射一项位列所有学子中倒数第一,这可把李二气坏了,文史没拿到第一也就算了,居然骑射垫底,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李二情何以堪,李泰已经站在凉风中被骂了整整半个时辰了,看见自己路过,还使劲眨着眼向萧冉求助。
这可不能去触霉头,保不齐李二就会把枪口对准自己,说自己没尽到为人之师的责任。
正想脚底下抹油开溜,却先一步被李二发现了。
“给朕过来!”
萧冉脸一抽,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等待李二的诘难。
“这次月试是否公平?不会因为青雀是皇子就苛待吧?将杨政道与青雀的试卷拿来朕看看!”
倒是没想到李二居然会有这么无耻的想法,首先就认为是自己从中作梗,天地良心,这批改阅卷的根本就不是自己,都是于老夫子一手包办的,有本事你找他去。
“陛下,青雀之慧既不在文史,也不在骑射,这次月试不过只是初窥门径的开始,将来还有更多的学问需要他去学习,所以,微臣认为,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陛下您说呢?”
萧冉不得不开始为李泰说起了好话,现在帮他就是帮自己,还指望这小胖子将他老爹哄开心呢,这一上来就发难,谁顶得住?后面还怎么提要求?
李二狐疑的看了看萧冉,又看了看一脸附和的李泰,有些拿捏不定的问道:
“当真?不通文史何以知事?将来如何管理封地?”
萧冉心里笑开了花,李二在外面或许是睥睨寰宇的无上帝王,可在自家儿子面前却像是一个谆谆劝学的老父亲。
“陛下,在微臣看来,文史除了让后人明白王朝更替之外,几乎毫无作用,比如这次郑氏献上的孤本《尚书·禹贡》中记载了一个叫华阳国的地方,里面说唯有天汉,鉴亦有光。实司群望,表我华阳……”
不等萧冉说完,李二点点说道:
“此地朕知道,就在梁州附近。”
萧冉点点头,看来李二对大唐各道州的确是了如指掌,对这几百年前一区区弹丸之国也了然于心,也是,皇帝么,可能最大的爱好就是翻着地图看看自己的天下。
“陛下所言极是,这华阳国地处蜀中腹地,所辖范围比之终南县大不了多少,就这么一个小国家,有何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如今我大唐幅员辽阔,从东到西万里之遥,人口更是百万户不止,若按照这些史书上的经验来治理,只怕覆灭也只在顷刻间。”
李二听罢哈哈大笑,萧冉的话给了他极大的成就感,别的不说,就这片江山有一大半都是他亲自带兵打下来的,胸中顿时傲气丛生:
“此话也在理,那么依你看,这文史一道就不必刻意深究了?”
萧冉笑道:
“当故事看看也不错,陛下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好诗。”李二眼前一亮,这句诗正好讲到李二心里去了,其实他自己心中对那些前人警言就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今时不可同日而语,正想夸赞两句再问问前一句诗是什么,不料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萧侯好大的口气,照萧侯这么说,以后都没有修史的必要了?”
谁啊?萧冉十分不爽,眼看着李二龙颜大悦就准备提要求了,忽然冒出一个搅局的家伙,实在可恨!
一个绯袍小老头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先对李二施了一礼,然后目光炯炯的看着萧冉:
“不知萧侯何以教老夫?”
见一直摆出躬身侯教的李泰悄悄给自己比了口型,萧冉心中立时明了。
高士廉,好家伙,这就是自己的政敌?看起来也是年纪一大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自己这小年轻。
“下官萧冉,见过高尚书。”
旁边的李二见状哈哈一笑:
“这兰陵侯素有学问,爱卿倒是可以好好和他讨教一番,朕就不奉陪了。”
李二说着就很没义气的拖着李泰走了,说是要去看看李泰架设的悬臂吊。
萧冉看着老态龙钟的高士廉,心中十分平静,等待着老家伙的诘难,果然,高士廉眯起眼睛打量了自己一会儿,忽而说道:
“小小年纪,却藐视前贤,老夫是该说你狂妄呢,还是无知呢?”
萧冉微微一笑,抱拳礼让半分:
“长者说小子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意思就是你爱说咋说,你开心就好,反正老子也不会掉一根毛。
萧冉的态度让高士廉吃了个瘪,少年人不都应该自视甚高,气斗如牛么?既然没法在修养上抓住萧冉的痛脚,高士廉决定另辟蹊径,一开口就让萧冉大吃了一惊。
“老夫在蜀中为官多年,可从未听过哪位西山居士能教授出兰陵侯这等聪慧绝伦的弟子,不知兰陵侯作何解释啊?”
出身一直是萧冉的软肋,这高士廉想必也四处寻访过自己口中的那位高人师父,心一横,萧冉决定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演技。
高士廉见萧冉闭目沉思良久,以为他无话可说,正想继续诘问,不料对方却忽然睁开通红的眼睛。
“当年家中落难,幸蒙恩师收养,后为躲避兵祸,我师徒二人远走西域,最终在昆仑山结草为庐,朝饮甘露,暮食晚霞,与花草相伴,同鸟兽为伍,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怡然自得,可自家师仙逝之后,诺大的昆仑山独剩我一人,恩师深知我天性活泼,留下遗书命我下山寻亲,是以小子这才拜别恩师坟茔…独自下山……”
说到这里,萧冉已经声泪俱下,顿了顿又悲泣道:
“只是可怜师父将我拉扯养大……却不能日日守在灵前为恩师添一杯新土……实属不孝……师父……我的师父啊……”
忽然泣不成声的萧冉着实让高士廉吓了一大跳,莫非自己逼迫太紧,让这小子忆起师门长辈关爱了?正准备出言好声宽慰几句,不成想萧冉的悲鸣声引来了旁人。
“好个许国公,竟然在这欺负一个孩子!”
“年纪一大把了,怎就不知修臊?”
“贤侄莫怕,有叔叔在此,这老匹夫断然不敢加害与你!”
尉迟恭等一众将门勋贵恰好准备去学舍探望自家子侄,路过此地见萧冉在受人欺负,立时把身材干瘦的高士廉团团围住要替萧冉讨要说法。
萧冉见此情形暗暗一笑,还假意劝说道:
“诸位叔伯,是小子见着许公一时想起了恩师,这才触景生情,当年恩师对我也是这般谆谆教诲……”
高士廉脸色一白,连忙点头道:“不错,老夫也只是想劝导几句,既然几位来了,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说完便扭着干瘦的身子从几名彪形大汉的缝隙中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