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大半年又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授课,感觉自己生疏了不少,清了清嗓,萧冉把预先准备好的课题丢到一边,笑道:
“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要问,那今日便先不授课了,有什么想问的举手便是。”
出去一趟这么久,加上外面又有些莫名其妙的传言,萧冉能明显感觉到这群小子们看自己的目光多了些敬畏和疏离,这可不是个好现象,若自己只是如于志宁他们一般教些经义那也没什么,但如果要传播以前从来没有的新学问,必须要和学生打成一片,寓教于乐,开发这方面的兴趣才是成败关键,否则都把新学问当成洪水猛兽,那么就真的变成了应试教育。
一班的学生有个优点就是不甘落于人后,而原因说来可笑,只是因为他们叫一班而已,所以他们固执的认为一班就是最好的意思,这一点,就连他们的勋贵老子也是如此看待的,刚来那会儿,逢人便问你家孩子在几班,如果不是一班的话,连看你的眼神都会夹杂几分同情,认为你生了个笨小子。
所以当萧冉说不授课之后,这群家伙脸上居然露出惋惜的表情,天呐,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厌学的时候,这群人怎么反过来了?
不过在萧冉这位最近声名恶劣的先生跟前,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示反对,所以当段珪问起他兄长段瓘的下落时,几乎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在听,生怕听到段瓘战死沙场的消息。
“放心,段瓘活的好好的,我让他在敦煌测绘一条通往西域各国的路径,想来应该也快回来了。”
萧冉笑眯眯的看着一脸神往的学生们,又说道:
“这可是份苦差事,有什么好羡慕的,等他回来估计也会向你们大倒苦水。”
段珪听后摇摇头:
“我兄长自幼便渴望在边塞建功立业,一点辛苦而已,应该难不倒他。”
这时薛万钧的儿子薛亮也向萧冉打听起了他父亲在吐谷浑的情况。
“永安公我没见到,但我率军抵达伏俟城的时候,永安公恰好击溃了西海北岸的吐谷浑大军,说起来,能顺利拿下伏俟城,还要托你爹的福。”
先生的回答让十三岁的薛亮立刻笑开了花,自己老爹就是厉害,连先生都说托了他的福战事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小脸上立刻腾起两团骄傲的红晕,就连坐在他旁边薛万述的儿子薛统,也摆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接下来课堂变得活跃起来,这次家里有长辈在外征战,也纷纷打听起了自家叔伯老子的近况,要是听到谁吃了败仗或者表现平平,恨不得亲自上前线把他老子给替换下来,就连九岁的程处立也不例外,一听到萧冉说老程只是负责打扫驻守,居然显得十分不满,认为老程丢了他这个当儿子的面儿……
一群少年叽叽喳喳的吵翻了天,即便外面响起了下课的钟声也不愿意离去,这让其他两个班的学生都好奇的围在了窗外,想听听萧冉讲了什么,让一班这群莽货连课都不想下。
“先生,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学生敢问先生,先生指使手下纵掠斛薛牛羊,又在哈兰湖杀俘五千,最后又违背诺言斩杀天柱王,甚至路过野狐峡时,还行强买之举,种种行为,岂不有违圣人之道?”
杨政道忽然的发问,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窗外的其他少年也不例外,一个个踮起脚尖脑袋都快钻进来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自己这一路做的事随着大军回归已经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普通百姓或许只当个谈资,但落在儒家门徒的耳朵里,却是不仁不义的典型,有些激进的,还认为自己玷污了大唐的大国气度,以至于连南山这边都受到了波及。
“这个问题问得好,谁来帮先生我解答一下?”
萧冉并不急于回答,想看看是否所有人都如杨政道一般认为自己有违仁义。
而堂下的少年们则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也被灌输过为尊者忌这种思想,但表情明显有些迟疑,或许都希望从萧冉口中得到一个完美的解答。
但外面的人却坐不住了,萧冉甚至看见李泰那张胖胖的脸明显有了一丝愤恨,估计是想钻进来骂人了,这可不能让他进来,要以理服人,否则这根刺会永远扎在很多少年的心头。
看了一圈,发现站在门口的裴行俭似乎有话想说,便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裴行俭一愣,没想到萧冉会把这个机会留给自己,咬咬牙这才鼓足了勇气腼腆的走了进来。
“先生好。”
裴行俭进来先给萧冉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内向,社交圈子仅限于自己宿舍周围的一圈人,能公然站到讲台上驳诉别人的观点,倒也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
“有什么想说的就大胆的说,不要害怕。”
萧冉拍了拍他的肩膀,出言给他打气鼓励。
“先生,学生认为杨政道引用《孟子·告子上》的话来囊括先生的行为实在太过于片面,先生所为乃是为大唐计…”
说到这里,裴行俭转身面向一班的少年们大声说道: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对待敌国,就应慎重,若心存慈悲,处处以仁义标榜自身,那敌人便会抓住我们的这个弱点对我们进行针对性破解,敢问先生,若在伏俟城下先生以雷霆手段直接斩杀天柱王,那么后果会如何?”
萧冉笑道:
“吐谷浑会死守王都,我大军至少要花上一旬才有可能将其攻克。”
裴行俭点点头,继续说道:
“一旬足够吐谷浑各地的援军抵达伏俟城了,到那时候我朝大军腹背受敌不说,如果先生军中还存有俘虏,只怕会立刻营啸,届时,我军将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