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跟他去冒险

  何昕兰一直以为她是对他完全释怀了的,但现在才发现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对那人的感情像是在地下压抑了数万年的岩浆,偶然找到一个出口,就突然一下子迸发,急促又毫无顾忌,可惜,那个人却再也无法知晓了。

  舒妙轻轻拍着好友的后辈,陪着她让情绪赶紧过去。

  高三的时候学校打乱重新按照成绩分班,临砚成绩一向好,于是去了尖子班一班,何昕兰成绩稍差,和舒妙一群人被分在了楼下的六班。

  似乎是从高三开始吧,她就不怎么听到何昕兰谈起学神了,虽然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偶尔几次和学神碰面兰兰都是径直走过,连一个眼神也没再瞥过临砚之后,她就知道以往关系亲密的两人是彻底闹掰了。

  她本来和学神的关系就不怎么亲近,以往的几次接触还都是因为兰兰,这两人形同陌路了,她从那之后也就和学神没了什么来往。

  舒妙本来以为兰兰也是这样,但看现在她的样子,怕是嘴上没说,心里一直惦记着。

  身边这个姑娘是一直单着,直到最近才找了个相亲对象准备听从父母的建议订婚;而那个大佬也是做学术废寝忘食,从没听过有什么桃色新闻,一如既往地孑然一身。

  如果这两人真的是因为执拗而单了那么多年,谁都不肯先低头服软,那现在一个走了,另一个又该何去何从呢?

  何昕兰依靠着床头,双手微曲抱着了自己的腿,整个人蜷缩着。

  胸腔里的空气似乎被压榨一空,像是离开了水后濒临死亡的鱼,连挣扎都没力气。

  枕边的手机一直在响个不停,终于将她从梦魇中拉出来。

  她看了眼,是夏松打来的电话,应该是喊她去一起挑东西吧。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是要一起去挑选些生活用品,然后搬到一起住,算是婚前先适应一段多了一个人的生活。

  她不爱夏松,当然,夏松也不爱她。

  当初相亲的时候他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他有喜欢的人,但那是个男孩,自诩为书香世家的夏家父母不可能接受的了。所以他只能瞒着,然后听从父母的要求一次次地相亲,想找一个合适的女孩形婚。

  她当然不介意了,父母没有强制要求一定要她赶紧成家,她已经工作了很多年,收入稳定、身体健康,一个人生活也完全没什么问题,但每次他们出门旅行前都会觉得有些担忧。

  他们还是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归宿的吧,所以在简单了解了一下夏家的情况后,她接受了夏松的提议。

  两人很快地见了家长,然后在前几天订了婚,现在要试婚同居了,虽然实际上那栋房子里只会有她自己居住,但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两个人同居,房子里要摆上不少道具才能显得更真实。

  何昕兰敛了敛神,起身快速洗漱收拾。

  等到把房子基本收拾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窗外已经染上了夜色,不时地传来微微夹带着凉意的晚风,暑气渐消。

  夏松主动下厨做了简单地几道菜,两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倒也显得和谐。

  饭后,夏松拿了块抹布收拾桌面,一边说,“接下来就麻烦你了,两边家长如果要来造访我们再互通有无。”

  何昕兰收拾好了碗筷,正擦着手上的水朝客厅走来,还没等到她应声,桌上的手机就突然响了。

  是那个她做了标记的陌生号码,前几天订婚的时候似乎就是这个号码打过电话,她接通了,电话那头却是没人说话。

  她主动说了自己是谁,还问了几句,问对方是谁,是有什么事情吗,那头的人却是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她以为是打错了,于是直接挂断没再理会。

  可是今天又打过来了,她鬼使神差地按了接听,一个略显敦厚的苍老声音从电波里传来。

  那头的老人主动做了自我介绍,“您好,我是临砚的父亲,他走之前专门打了你的电话,想来你应当是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吧。”

  临砚的父亲...

  她突然记起和夏松订婚的当天接到的那通奇怪电话,那是...临砚打来的。

  可她接通后,对方除了一句“‘37号’你好”之外,就再无回应,她当时只觉得是有人玩游戏在捉弄她,根本没想到,那会是临砚打来的,也更没想到,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丝惦念竟然会是她。

  她以为,他们俩真的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了,这么多年了,一直以来不就是这样么...

  可他的这个举动又让她无法释怀了,如果,如果能重来,她一定要好好问候一句,哪怕是不能改变结局,也能少了些遗憾。

  “临伯父,您好,我是何昕兰,是...临砚的一个高中同学。”

  老人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咳嗽了几声后才缓慢地回应,“哎...是同学啊,难得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同学。我打电话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临砚的葬礼,你愿意来吗?”

  临砚的...葬礼。

  她从来没想过临砚的名字会成为葬礼前面的修饰,眼圈一瞬间似乎就要染上红色。

  夏松注意到了她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去了阳台。

  她微微仰起头,不想让自己失态,声音紧绷着答,“好。”

  似乎是很惊讶临砚还会跟高中时候的同学保持了联系,也似乎只是想找个人聊聊自己的儿子,老人家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跟她聊了很多。

  当年考上清大后意气风发的他,众所周知数学界成就斐然的他,还有那些,她从不曾得知的隐秘的他。

  “他小时候就经常自己一个人碎碎念,也听不清在讲些什么,整天都是一副除了数学再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样子......”

  “那时候我整天工作也忙,他就自己一个人天天窝在书房里不停地计算...特别省心,我也是第一次做父亲,没想过他那样是不正常的...”

  “等到发现他特别讨厌别人的接触,偶尔还会毫无征兆地发火,有暴力倾向之后,我才意识到不对劲,赶紧找医生...”

  “结果是自闭症...一辈子都治不好,只能不断干预引导...”

  “我悔啊,我挣了不少钱,却没把自己的儿子照顾好,我对不起我妻子,所以后面我卖了公司,一直守着他...但还是没守住啊!”

  老人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平静,“不过这样也好,他那病离不开人,很久之前我就怕,怕我死了之后,只有临砚一个人该怎么办。谁知道他倒是个让人省心的,走到我前头了......”

  她在电话这头默默听着,却不知在何时已泪流满面。

  葬礼的那天,现场来了许多学术界的人士,偶有几个临砚的大学同学,高中同学里竟是只有她一个。

  临砚正在带的一个学生把她引进了礼堂,她默默跟着他,见到了临伯父。

  和记忆中俊朗的模样不同,临伯父的额角已经爬满了白发,独子的去世对老人家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瞧着那颤巍巍地身影就让人觉得心痛。

  她看了看灵堂中间巨大的一副黑白遗像,已经干涸了的眼眶竟又生湿意,勉强压制下那份哀痛后,她主动上前搀扶着老人,陪他在灵堂里接待各色来人。

  一切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葬礼举办的简单而肃穆。

  下葬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气温突然降了下来,偶尔来一阵风都让人觉得寒意浓重。

  何昕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久久回不过神来。

  头顶上突然被罩了把伞,是那个临砚的学生。

  “请问,您是何昕兰女士吗?”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把她繁乱的思绪打乱,她回过身看着面前清秀的男孩点了点头。

  男孩似乎对此毫不意外,径直把两本厚厚的日志递了过来。

  “这是老师的一件遗物,我跟了老师好几年,这本日志他一直随身携带着,即使外出进行学术交流也从来没落下过,”顿了顿,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抱歉,“很抱歉,在收拾老师遗物的时候我打开了这本日志,这本日志并不涉及任何学术领域的事情,我私自扣下了没有上交。我想如果是他,应该也不会介意把这本日志交给你的。”

  【2005年9月25日】(周日)

  今天去医院进行干预治疗,依旧是父亲送我去,虽然我觉得我的状态已经和常人无异,但他依旧害怕小概率发生的行为倒退。

  做测试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女生正在楼下吃东西,牙齿上沾了菜叶还开心地咧嘴笑,又丑又奇怪。

  我给她取了代号,“37号”,比前面36个人都让人印象深刻。

  【2005年9月26日】(周一)

  今天,老师强制给我安排了一个同桌,是那个“37号”。

  她重复了三遍自己的名字,然后又问我她叫什么。

  我没回答,因为她说的第一遍“我叫何昕兰”的时候我就记住她的名字了。

  这种不用动脑子的问题没什么进行问答的必要。

  她一直喋喋不休,是我最讨厌的那一种人。

  她太吵了,导致我在看数学的时候非常烦躁,如果下次再问这中白痴问题,我会去跟老师申请换座位。

  ......

  【2005年10月8号】

  今天有个女生堵在了我回家的路上,她说她喜欢我,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于是让她闭嘴让开。

  因为五点半之前我一定要到家的,现在只剩下十三分钟了,她耽误了我五分零二十四秒。

  她哭了,非常丑,还扯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

  我突然想起了总是笑着的“37号”,相较而言,“37号”同学真是个有些讨喜的生物。

  ......

  【2005年10月29日】

  “37号”说她病了,很难受,想让我帮她接杯热水。

  我清楚地知道那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免疫细胞经常不出来活动会失去活性的。但她拉住我的袖子来回晃个不停。

  我不喜欢袖子皱成一团,于是去接了一杯热水。

  只是一杯热水而已,她好像就特别高兴。

  那下次,她再求我的话,我就帮一下好了。

  ......

  【2006年3月18日】

  “37号”今天穿得像一只熊,还摔倒了好几次,她的肢体非常不协调。

  这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点。

  ......

  【2017年2月27日】

  伦敦的街上我好像看见了“37号”。

  哦,不是她。

  “37号”不喜欢吃芒果蛋糕,她喜欢吃梨花牌的薄荷糖,每次吃的时候都被辣的不行,但身边的那股清新味道很好闻。。

  .....

  她请假了好几天慢慢翻,细碎的日常,从最开始关于她的一系列抱怨,渐渐变成对她的观察日记,甚至在她以为两人已经分道扬镳的日子里也从未停止过。

  最后一页并没有太多记录,似乎是因为生了病,连字迹都变得潦草许多。

  【2020年6月17日】

  “37号”同学何昕兰,你好像彻底忘记我了。

  我好像真的太笨了,用十五年的时间才明白了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

  我好像告诉你,我喜欢你,好久了。

  你即将成为他人的爱人,但我却想问你...

  “37号”同学,你能不能,不喜欢别人...

  ......

  当年那些无法释怀的事情终于穿过时光的河流得到了答案,可剩下的却只有满脸的泪水和一纸书写的过去,再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像是暴雨后的洪流,终于冲垮了压制,悲伤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原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有一个少年这么一如既往地记录着关于另一个人的事情,数十年如一日,任何平淡无奇的叙述其实都是甜蜜的告白。

  何昕兰泪眼模糊地蹲下身,抱着怀里的日志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过她。

  而她对他的那份心意,其实也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只是拧巴的人总对未能如意的答案耿耿于怀,于是年少的恋慕从热烈学会了无声无息地隐藏。

  如果,如果一切能重来,那该多好啊...

  她一定会耐心地陪那个单薄少年去发现喜欢和爱的含义,她要好好抱抱他,然后听他亲口说一句,“我其实,喜欢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