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走到离疗养院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章田停住了脚步,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林荫路,示意她继续朝前走。
“夫人,您朝前一直走,就能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准备离开,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了手。那人又急切地往她手里塞了些什么东西进去,入手凉凉的,但又带着一点温热的体温。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把野花,郁郁葱葱的枝条中央开着星星点点的小紫花,枝条下边还带着一点泥土,似乎是从土里刚拔出来不久的样子。
也不知道这夫人是什么时候摘的,她在站牌那儿的时候也没见着她手里有东西。
她不知道这夫人是什么意思,回身看了过去,对着穿病服的女人扬了扬手里的花。
中年女人依旧没说话,还站在原地,似乎就在等着她回头。
瞧见她回了头,也没把手里的花丢掉,抿唇点着头笑了一下,然后才朝着林荫道尽头的疗养院里走去。
章田站在原地,有点受宠若惊。
刚刚,她居然在那个女人脸上看到了一抹善意和慈祥。
这世上还真是无常,当初明明见面就要分个你死我活来着。
她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这把野花,居然就这么一路带回了家,还找了个玻璃瓶装了起来摆在餐桌上。
还是蛮好看的。
看着桌上的野花,她突然想到,她跟章陵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于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那头的人没等电话响几声就立马接了起来,像是早就守着在等她的电话一样。
“哥,这会儿没事儿?”
一听见她的声音,那头的章陵就笑开了,“没事儿,这会儿闲,正想着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你就打过来了,果然,我们兄妹就是心有灵犀。”
章田自小被这个大哥打趣惯了,兀自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么能说,怎么就没给我拐回来一个大嫂呢?”
章陵轻咳了一声,收了戏弄的意思,问道,“这么晚打来是有事儿?”
“算是吧。”她想着今天的事儿肯定得跟大哥讲一下的,“我今天遇见夫人了,就在中央大厦这边,只是她看上去不太对劲,竟然没有对着我吼。”
不但没对着她吼,还...送了她一把小野花。
章陵听见她的话在那头沉默了一瞬。
“是不是没认出我来?”章田还在自言自语,“不该啊...”
“是没认出你来,”章陵解了她的惑,“她早几年精神就出了问题,记不得事儿了。也只有偶尔清醒的时候,才能认出几个亲近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怪不得她今天就感觉夫人有点不对劲。
“嗯...你离开那个时候就这样了。”
“哥?”章田在这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不对劲,“你没事吧...”
“没事,”章陵苦笑了一下,“这样也挺好的,不认的我们,反倒能好好相处了。”
“嗯,就...你一会儿挂了电话就去洗个澡然后闭上眼睛睡觉,别想太多了。”
“好。”
“那哥哥晚安?”
“嗯,你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章陵却没有像他答应的那样洗漱完直接睡觉。
他换好了睡衣,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睛,却丝毫没有睡意。
其实他后来也慢慢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当年妹妹被送走,其实跟他母亲的病发有着直接的关系。
当初大舅舅多次警告了父亲要有所收敛,不要触怒了吴家,但父亲还是收不了风流的毛病,惹得母亲整日猜忌得了癔症,一日日加重。
后来大舅舅和二舅舅来了章家,正好撞上他母亲病发,连自己的哥哥和儿子都不认的,只会一个劲儿头往墙上撞,大哭大吼的,完全没了个世家名媛的样。
大舅当场就恼怒地对着章万年发了一通脾气,把妹子接回了吴家;二舅则是站在一旁看了全程,临走时,又回头阴森森地看了躲在章陵身后的章田一眼。
之后不久,章田就意外走失,章万年刚开始还派人去找,奈何章田一直被人辗转多地,每次章万年派出去的人一到地方,就被告知小女孩前几天就被送走,去了哪儿也不清楚。
次数多了之后,章万年也意识到了,是有人在拿章田的行踪警告他,于是他便收了心思,没再外派过人。
章陵意外撞见二舅的一个手下汇报章田的事情,才知道原来妹妹的走失是这个二舅设计安排的。
他年纪太小,还不足以和吴家二爷对抗,于是只能按兵不动,等他们彻底歇了心思后才跟妹妹取得了联络。
二舅是为了给母亲出气,才把章田送离章家的。
对于母亲来说,二舅或许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哥哥,但章陵却觉得有些不忍,也觉得荒唐——大人犯得错误,怎么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背负恶果呢?
况且,对他来说,偌大一个章家,其实一直以来也只有章田在陪着他。
他的母亲是个为爱奋不顾身的人,即使有了他,也只有在父亲回到家的时候施与怜爱,希望能展示出自己贤妻良母的一面,除此之外就是一遍一遍地提醒他,要好好表现,她生了他就是希望能因为他得到那个男人多一份垂青的,如果他没有争取到父亲的喜欢,那就是辜负了她的生养之恩。
他因为对母亲的濡慕,也学着乖巧了一些年,可他是人,不是一个争宠的工具,久了也会累,于是反抗,然后毫不意外地迎来她的谩骂和责备。
偌大的章家,其实他的家人也只有那个明明自己也害怕打雷,却还是在雨天他被罚跪的时候,出来给他撑雨伞的小妹妹罢了。
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有了兄弟姐妹的心疼,也算是幸事。他本以为他跟妹妹能好好地过着日子的,结果,二舅舅却出手将兄妹俩彻底分开了,于是之后的日子,只剩他在章家挣扎,妹妹在异乡煎熬。
别人充满着欢乐回忆的童年,于他们兄妹二人而言,却像是一场久远又漫长的噩梦,挣扎着想醒来,却无能为力,只能被动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