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眸光涣散地看向他们。
“我是不是死了?”他迷糊着自语,“不对,死了就没有殿下了。”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又猛睁开看向孟雍衣襟上的血,“你们!你们也死了?”
他一下哭出声:“都是我害了你们,害了咱府上,呜…把殿下都害死了…”
赵宸无奈地收回匕首,坐到床边,一把拧住他的耳朵,轻声问:“疼不疼?”
“疼,疼死了。”双喜吃力地嚷,又哭:“死了可真疼,呜呜…我死了…”
赵宸拧好棉巾,朝他脸上擦,“瞧你那点儿出息,放心,你死了我也不会死,我还得长命百岁,祸害千年——”
双喜渐渐清醒,愣了一会儿。
“还疼,我还没死,你们也没死…”他紧紧地抓住赵宸的手,哭得更大声了,“殿下——吓死我了!他们居然打我…”
赵宸任由他扯着自己哭闹,红唇越抿越紧。
这时,一只洁白的手伸过来,在双喜颈后一捏,顿时令他又昏睡了过去。
“喜公公惊吓过度,还是再睡一会儿为好。”孟雍轻声说着,把她的手掰出来,“你也回去洗洗,早点儿休息吧。”
赵宸挣开他的手,默了默,道:“不管你在这件事儿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现在我入朝已成定局,你再怎么算计也改变不了。”
孟雍眸中雾霭绵绵,轻声道:“世安,趋利避害才是人的本性,你心智不俗,又一直藏锋求稳,不会为了女人铤而走险。”
他言下之意很明显,赵宸之前的借口他并不信。
沉默中,赵宸心思急转。
关于借口她是有所打算的,但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她垂眸抿唇,状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手指却轻抚着他脖颈上的伤口,轻声道:“谁又真能护得谁一世——”
良久,孟雍重新握住她的手,缓缓放进水盆里,一边轻搓上面的血,一边道:“陛下寡情多疑,与他为臣不止伴虎那么简单…”
他细细为她擦净手,又将她腰间的匕首抽走,“刀剑对人心没用的,你这双手也不该沾血,安心做你的御史,别的,都无须多虑。”
他把匕首握在自己手里,紧了紧,敛低眉眼默了一瞬,兀自转身走了。
赵宸出神了许久,才伸出那双娇小的手,在眼前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又笑——
………
翌日,太和殿朝会。
赵宸一身绯红官服站在文官末尾,垂眸静静听着朝臣奏报。
“启奏陛下。”夏明吉出列一礼,“昨儿武亲王无旨带兵硬闯大臣府邸…虽说是为了假银票这种大案,但臣还敢请陛下惩处其妄为之过。”
“臣等附议。”大半朝臣都跟着一礼。
然而,往日最热衷告状的谢端,却拢袖阖眸,一动也不动。
赵宸扫了一眼前方齐刷刷的一片,出列伏地:“回陛下,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贼人连户部官库都敢烧,要是当时被惊动,难保不会有变故。”
“臣私自做主封查,也是为了保住证据,不让贼人逍遥法外,请陛下明鉴。”
楚皇隔着冕旒看向她,眼底微有满意,面上却淡淡,“这事儿是武亲王办得欠妥,罚俸半年,再给夏爱卿陪个不是…以后不准擅自做主。”
“臣遵旨。”赵宸伏地一叩。
夏明吉还想再说,却被一旁的工部尚书拉了一把,示意他别白费力气了。
“过是过,功是功。”楚皇声音微提,“是武亲王查出了这桩大案…朕已下旨,此案由武亲王主理,谢卿等人为辅,朝中诸臣皆要配合审查…”
他语带冷意:“…朕的银子被偷了,一偷就是十三年,朕不管此事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宽纵,听清楚了吗?”
众臣面面相觑,“臣等谨遵陛下圣命——”
——
朝会一散,众生百态。
有人赧然笑着,并谦逊地跟赵宸打招呼告辞,有人如避蛇蝎看也不看她一眼,还有人默默然理着衣襟向外走…
“谢老大人。”赵宸几步跟上属于后者的谢端。
谢端停住,直等周围的同僚都走干净,才轻道:“是老夫的过错,您可以御前参老夫一本,老夫绝无怨言。”
一辈子御史生涯,他还是头一次把证物给弄丢了。
赵宸淡淡反问:“参你什么?事情都到这局面了,贾涪也下了狱,你让我再去告诉陛下,说咱早开始查假银票了?是有人费心把证物偷出来陷害我?”
谢端不吱声了,袖子一拢,闷头就朝外走。
“我这次可差点儿就栽了。”赵宸边跟上他边轻声道:“有口难辩不说,连个能作证的人都没了,老谢,假银票你不会就搁桌儿上了吧?”
谢端胡子一颤,低哼道:“老夫还没那么糊涂!自江大人把银票交到都察院,老夫就把它锁进了院内密阁,谁知道怎么被偷走的!”
赵宸眸底一沉,又问:“你那个密阁,除了你还有谁能进?”
“只有老夫,也只有一把钥匙。”谢端闷闷道:“老夫确信钥匙没丢过。”
赵宸抿了抿唇,半晌也没再吭声。
谢端只当她是有所怀疑,想了想后,干脆带她去所谓的密阁外逛了一圈。
精钢为窗,石门封堵,机关隐含其间。
赵宸收回目光,心中轻轻一叹。
她还是小看孟雍了,对方手底下才是真的藏龙卧虎。
梁上玉君子张三。
这是她此时能想到,也是唯一能把活儿干这么漂亮的人。
先是一年前变卖金玉钗,引着顺天府追查;再是等时机一到,让张三故意泄露踪迹,留下假银票,将这桩泼天大案揭出…
孟雍一手摆弄着梁序,一手将贾涪拉下,并静立暗处,等着伺机收揽无双神箭。
他早布好了整个局,也算计好一切,可却偏偏漏了她这个不安分的变数。
她唇角翘了翘,不自禁摩挲着袖中那张薄薄的东西。
昨天武王府被封查后,孟雍暗中塞给她的假银票。
第三张假银票,也是对方的坦白、退让…
更让当时的她确信梁序会死、贾府中会搜出东西、她和双喜都会没事…
孟雍…你心软了?
心软可就要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