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你也知道这个叶县?”
“对啊,就是在,我家老爷子当年当红卫兵的时候写的日记里面看到的。我记得跟你说过的啊。”
“你别管你跟没跟我说过了,赶紧讲讲是怎么回事。”
我几声催促着胖子,因为相比于老陈学长这位在人鬼村生活了四年的特殊人士,我更愿意相信相交多年的胖子的话。
胖子也不含糊,当即慢慢把他知道的东西说了出来……
……
胖子史大龙的父亲老史,出生在建国前夕的山东济南。六七十年代“破四旧”的那会儿,老史正值青春年华,当时义无反顾地就加入到了红卫兵组织里面。
一开始老史每天跟着一大群人高喊“造反无罪,革命有理”的口号,在济南的大街小巷上来回游荡,干的都是到处张贴大字报的工作。后来,因为在工作中“表现优异”,老史被破格提拔到专业“破四旧”的队伍当中。
这时候,老史的工作可不是贴大字报那么简单了,而是手持铁锨锤镐,把所有被定义为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东西全部砸烂、烧掉。
要说老史砸过、烧过的东西,那可是现在的人想都不敢想的。
老济南曾经有一家古籍书店,是现在济南新华书店的旧址,书店里买卖的都是古旧书籍,顺带还展览一些人文字画。像著名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手笔真迹、与苏轼齐名的南宋豪放派词人辛弃疾的所有名作拓本、唐初著名将领秦琼征战沙场的画作以及当年与其共同起义的三百人名册孤本,还有最最具有传奇色彩的战国名医扁鹊所著的医书,这些东西都是那家古籍书店的镇店之宝。
然而就在破四旧的那段时期,这些无价之宝连通书店里所有的东西,都被老史那些人一把火给烧了个一干二净。
济南的大明湖人尽皆知,可很少有人知道大明湖内曾有一座寺庙,名为“北极庙”。那是建在大明湖西北侧高台上的一座道教庙宇。相传这座庙始建于元代,明朝年间重修过。庙宇大殿正中央有一座5米高的的真武像。真武原名玄武,它同青龙、白虎、朱雀合称古代神话中的四方之神,玄武为北方之神。在玄武塑像上悬挂着一块“位极天枢”的牌匾。下面有金童、玉女和火、龟、水、蛇四将塑像,还有东西两侧各塑6尊神像。
庙宇当中所有神像造型神态自然,栩栩如生,可以说是元明时期中国泥雕手艺达到顶峰的产物。可是这些泥塑佛像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老史那些人。当年一窝蜂地涌进北极庙。
大门,砸烂!
牌匾,砸烂!
砖墙,推倒!
佛像,推倒!
真武像、金童玉女像、火龟水蛇四将像。七座工艺史上的巅峰产物,全部从高台上滚落下去,坠入大明湖内。佛像内里藏存的东西都被摔出来了,写着“大元国济南路”字样的丝绸锦缎,用作塑像胎心的金边铜镜,撒的满地都是,然后又是一把火烧上去。
济南素有泉城之称,是因为自古以来,整个济南市密布泉水,最夸张的时候走几步就有可能踩到一个泉眼。泉水是大自然的产物。自古有之,肯定没有人能够破坏得了。老史那些人也没傻到去吧济南所有的泉眼都给堵住,但是他们做了一件事,硬生生地给济南多造出来一口泉。
济南西曾有一个叫做“西佛峪”的地方,隋代的“佛峪寺”曾建立在这里。佛峪北侧是个深谷,山谷里古木茂盛,传说还有不少千年古树。而在山谷西侧的高处有一块向外伸出的巨大岩石,形状就好像屋檐一样。
相传隋末李渊从平原起义,带兵攻打济南府,路过西佛峪的时候。突然遭遇倾盆大雨。这雨来的非常奇怪,李渊找来军中术士卜卦测算,算出来是济南的隋军守将请来方外之人施法求雨,企图用急雨引发的洪水来抵挡李渊的部队。如果李渊不想死在这。那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带兵离开西佛峪。
可是大雨倾盆,步兵行进都困难,更何况军队还带着大量的暨重物资。眼看,李渊起义刚刚开始,就要被这一场大雨给弄得胎死腹中,后是唐朝将不复存在。恰在这时。山谷另一侧的佛峪寺里走出来一百个高僧。
这百位高僧指引着李渊的部队来到那巨石屋檐下,随后所有僧人一字排开,在部队的外围形成一个保护圈。百位高僧在风雨中盘膝而坐,念诵佛经一天一夜,整个山谷里洪水滔天,偏偏李渊的部队这里平静无碍。巨石屋檐为他们挡住了风雨,高僧护法为他们挡住了洪水。
第二天天空放晴,百位高僧就地圆寂,只留下送给李渊的一句话。
“佛祖说,时间需要一个太平盛世。”
李渊安葬了百位高僧之后,带兵直接杀进济南府,当时济南府的隋军守将都以为李渊的部队早就折损在西佛峪了,所以没什么防备。结果是,李渊攻其不备,一举拿下济南府,为后来建立大唐盛世开了一个好头。
可以说,李渊的成功离不开那百位高僧的相助,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唐朝历代君王大力支持佛教的原因之一。佛教也是在唐朝时期,在中国发展到了一个顶峰。
唐朝建国,李渊带子孙曾回到过西佛峪,感念高僧相助的同时,他命人在西佛峪崖壁间,随山就势,按照当年助他一臂之力的那百位高僧的模样镌造出了100尊佛像。佛像铸成,李渊重修佛峪寺,下旨昭告天下,佛峪寺永世留存。
可唐朝开国皇帝的一句“永世留存”,在破四旧的时候已经狗屁不如了。老史那帮人冲到这里把佛峪寺的和尚全部撵走,然后用锤子将百尊佛像都给砸了。
一百尊佛像啊,最矮的两米多高,最高的将近数十米直冲天际,全部砸毁那将是多么浩大一个工程。可老史那帮人硬是将这个工作给完成了,完成的过程比较艰辛。因为从他们开始砸毁第一尊佛像的时候,天降大雨。他们砸了多久,雨就下了多久。大量的积水汇聚起来。形成了一处天然水库。
所有的破四旧工作做完,老史当帮人走了,他们留下的除了满地碎石,还有一口石台屋檐西端崖壁上新形成的泉眼。那口泉眼水流不大。却无时无刻不有水珠渗出,长年累月下来,渗出的水珠凝聚成为一泓清潭,名为“蕊珠泉”,有人说这口泉水就是那些佛像遗恨的泪珠。
西佛峪的事情了结。老史作为行动的指挥者,受到了红卫兵上级组织的嘉奖。他的地位水涨船高,从一个“破四旧”成员升级为了“批斗者。”
批斗,批的是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总之一切被定义为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人,都要接受老史他们的批斗。
批斗的形式就是将这些人拉到城市广场上,戴上反动阶级的牌子,站在高凳子上,忏悔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一开始接手这项工作,老史是尽心尽力地去做。
可渐渐地批斗范围扩大。许多反动分子的家属都被拉出来进行批斗,老史对于这种现象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和组织里的其他人为了批斗谁的事情争吵不休,矛盾越来越大。
等到某一天,那些人将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拉上批斗台之后,矛盾彻底爆发了。
老史当着所有人的面冲上台去将那孩子给救了下来,这一举动顿时惹得红卫兵组织里其他人的不满。有人大骂老史,说他被地富反坏右给同化了,必须把他也抓起来进行批斗。有人帮老史说话,让他把那个小孩送回到批斗台上。还有人抓住这个由头针对老史,拿根棍子扔到他的面前。让他用拿根棍子对那个反动阶级分子的后人进行惩罚,只有这样做,才会原谅他犯下的错误。
那么多人在场,偏偏没有一个说把孩子给放了的。
加入红卫兵组织这么多年。老史心里第一次对组织产生了怀疑,他看看面前的棍子又看看怀里的孩子,当时说了一句话。
“我史卫国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只与阶级敌人作斗争,不和人民群众唱反调。这个孩子不是阶级敌人,我不能批斗他。你们都是群众我不能违背你们的意愿。现在一定要做出个选择的话。我想由我代替这个孩子接受你们的批斗!”
说完这句话,老史转身走上批斗台,带上了刚才那孩子戴着的木牌子。
当天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但是那天过后,老史再也没有去参加过批斗活动。
他的这种消极态度引发了上级的不满,没过多久,老史被降级重新沦为破四旧的成员,相比于批斗人,老史更喜欢这种和真正的封建旧文化进行战斗的工作。
他兴致冲冲地回归到破四旧队伍里面,只是刚刚回去,就接到了一项严峻的任务。
他们这个小分队要前往贵州地区,与那里的红卫兵联合,一起去几个特殊的地方,扫除封建主义残存思想,为那里的人民群众带去新文化。
他们十几个人坐上车,一路长途跋涉来到指定区域,到了那里才发现全国的“破四旧”优秀红卫兵小分队都聚集在了这里。
原来贵州这边,少数民族众多,封建残余严重,当地红卫兵力量不足,才请求了全国的支援。
在上级领导的统一指挥下,所有人分成四个方向进行扫除。
老史的这一支队伍在向导的带领下,一路“过关斩将”,成绩斐然。但是当他们来到一个地方时,那位带路的向导死活不往前走了。
革命工作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怎么能说停就停,老史他们揪住那位向导,批判他不配合革命工作,给封建主义思想开绿灯。
而向导则是满脸委屈,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告诉他们,前面有一个叫叶县的地方,是个鬼城,谁也不能进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那不是正好戳到这些红卫兵的痛处了吗。他们来这是干什么的,就是彻底推翻各种鬼城、鬼村的说法,让这些迷惑人的封建主义残余露出本来面目,大白于天下。
所以他们完全无视向导的哀求,硬是走了十几里的土路来到了那座叶县县城里。
当他们看到满街古色古香的店铺门面,看到各种充满古代封建社会色彩的建筑摆设时,就像是见到花蜜的小蜜蜂扑了上去,几乎眨眼之间就把整条街都贴满了破四旧的宣传标语。
标语贴完了,接下来就是到了口头宣传的时刻了。
红卫兵们有自己的一套宣传手段,先是沿街呼喊把当地的住户全都从家里喊出来,然后再在县城中间的开阔地进行节目表演,让所有聚集过来的人感受新文化给他们带来的强烈感觉冲击,最后是激情演讲吸引更多的青年人加入到破四旧的队伍中来,最后是发出警示确定稳固的反动分子对其进行公开批斗。
这一套流程无往不利,让他们“净化”了无数封建地区,但是在这个叶县,他们遇到麻烦了。
沿街呼喊的时候,他们硬是没有喊出来一个人,整条街市看上去挺热闹,但都是红卫兵的人,根本没有当地的居民走出来。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红卫兵当时就恼了,挨家挨户地去砸门,有些脾气暴的,直接都把人家的家门给踹开了。
一番折腾下来,众人再聚首时,不约而同地说到了一种情况,那就是这座城里根本没有住着人。
整个叶县是空的。
他们不明就里,于是把那个带他们来的想到抓过来,仔细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向导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说,最后被逼急了,才答应告诉他们真相。
但是想要知道真相,还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所有人都到叶县街头的石碑那里,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磕三个头。
要知道,红卫兵们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
两边争执不休,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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