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腿料理地很地道,两面都有花刀,据说撇脏后加数十种料炖两个多小时,然后放到浓汤里腌一天,取出了均匀抹上盐、孜然粉粒、迷迭香,套上了保鲜袋密封后才对外售卖。
郑伯是烤羊腿的高手,都不借助什么现代工具,木头架子扎了火堆,羊腿刷上了蜂蜜水,上火现烤,没多久兹兹冒油,肉香四溢。
木代看的眼睛眨都不眨的:“别焦了啊郑伯,翻不翻啊?”
郑伯笑的呵呵的,旁边摆了张条桌,笃笃笃在砧板上切葱白黄瓜丝儿,顿了顿吩咐木代:“翻。”
木代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握着铁钎手柄把烤羊腿翻了个面:“郑伯,这要是古代多好,我们就靠烤羊腿行走江湖,你来烤,我负责翻,没事还能行侠仗义什么的。”
小姑娘,想的天马行空的,不过郑伯挺喜欢她,罗韧说头次跟她见面时,木代可不是一般的凶——哪凶了,他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第一根烤成,木代眼睛亮晶晶的:“抱着啃吗?”
忍不住咽口水,哪怕吃的手上嘴上都是油也认了。
却原来不是,郑伯拿刀子把腿肉都片成了细丝小条,每一小碟里放一份,均匀撒辣椒粉、孜然、盐粒儿,又盖一层葱白黄瓜丝,搭了把小银叉,头碟给木代:“尝尝。”
真是绝了,木代两只手捧了接过来:“这吃的也太文雅了。”
郑伯笑:“可不,聘婷爱吃,又嫌啃来吃麻烦,后来罗韧让我这么弄的。”
是吗,木代没吭声,只是下意识四下看了看,罗韧不在,应该是进屋陪聘婷了。
“聘婷……应该治得好的吧?可以让罗韧带她去北京上海的医院试试看啊。”
郑伯叹气:“罗韧也不是没试过,但不是身体的问题……”
说到末了,叹息着摇头,又继续分碟。
木代知趣地不再说话,多拿了一碟,给坐在一边台阶上的李坦,李坦是看见她了,但没跟她说话,木代觉得挺内疚的,把碟子朝他身边推了又推:“你尝尝啊,挺好吃的。”
李坦还是没搭理她,好吧,人家是该嫌弃她的,毕竟那是她的“‘红姨”啊。
木代端着自己的碟子,准备换个地方,才刚起身,李坦忽然问了句:“你红姨她……有提起过我吗?”
这要怎么答?善意的谎言?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的实话实说?
见木代不说话,李坦笑了笑:“知道了。”
其实不问也知道答案,问了能死心的更彻底一点吧。
木代觉得挺心酸的,想岔开话题:“罗韧说郑伯陪你去医院呢,没什么事吧?”
“人老了,身子就跟辆老爷车似的,到处都是毛病。”李坦无限唏嘘,自嘲地拍了拍膝盖,“以前也没注意过,早晚颠倒着过,饥一顿饱一顿的,老家伙抗议了。”
是的,真是奇怪,之前明明年纪到了,但从来也不觉得老,风风火火的,为了查出真相始终冒着一股子劲,但是那天晚上,罗韧拿着电话进来,同他说,有人要跟他讲话。
听到李亚青声音的那一刻,身体里的那股子劲,忽然就慢慢泄了。
李亚青跟他说“对不起”,他苦涩地笑,说:“没什么。”
没有人拿刀逼他,他自己愿意的。
现在想想,真好像应了那句老话,“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茫茫大地真干净”,痛过、闹过、争过、抢过,现在一片空落,怪没劲的。
李坦对木代笑笑:“我明儿就回去了,罗韧说,事情还有些蹊跷,我没力气查了,辛苦你们,哪天有了消息,打电话跟我说道说道。”
他费力地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由始至终也没动那盘木代端过来的羊肉。
也许,即便言语上释然,内心里,依然不愿意接纳任何跟霍子红有关的善意吧。
木代原地站了一会,叉了块烤羊肉递到嘴里,情绪低落,吃起来也味同嚼蜡。
无意中一转头……
估计所有人中,也只有一万三能吃的这般志满意得狼吞虎咽了。
***
睡前一切如常,半夜时,木代醒过来。
干,这里是真的干燥,感觉空气中连一点水星子都没有,喉咙里干的厉害,嘴唇上都虚虚起了皮。
屋里没烧水壶,木代去客厅里找,也真是背运,饮水机里只接出半杯,一口就没了。
也真是邪门了,烧水壶都没有?木代急急冲到罗韧门口,想敲门又忍住了。
大半夜的,都在睡觉呢。
但是不敲门,就这么忍着吗?
正进退两难,门忽然开了。
***
烧水壶接上电,发出熟悉的焖水声,木代终于安心,裹着外衣坐在沙发上等水开,顺便打量着罗韧的房间,目光很快被一面墙吸引过去。
像是电影里见过的张贴案例的墙面,也有上次在古城小面馆,罗韧用便利贴给她贴出的那张表,不过原先打问号的地方已经换成了““张光华”,有一条折线从张光华的名字处前引,尽头处写了三个字。
函谷关。
函谷关三个字用红笔圈了又圈,打了个问号,显然还是猜测。而另一头,罗文淼的名字那里也向后引了条折线,尽头处写着“聘婷”。
同样打问号,但不知为什么,看的木代有点心酸。
罗韧拿了杯子过来,里头放了些莲子心:“这里的确比南方干很多,很多第一次来的人都不适应。”
“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外?”
“郑伯说了聘婷的事之后,我特别留心,有时候整晚不睡,但是……”
他眉头皱起:“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碰上……”
说话间,目光落到那面墙上。
如果真如之前设想的,是一种“病毒”,聘婷真的会是又一个携带者吗?她的所谓异样是发作初期的表现吗?这种病毒又是如何在个体间实现传播的?
转头时,看到木代正不安地舔着嘴唇。
罗韧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打的她一愣神:“别舔了,越舔越干。”
水烧好了,腾腾的热气,想喝又不敢,这一口下去,得烫掉一层皮吧,木代索性把脸俯到杯口上面,蒸汽一蒸,倒也舒服多了。
罗韧看着木代,又好气又好笑:“你没带唇膏吗?”
唇膏?平时倒也用的,但没那么必须,出门时也没在意。
罗韧从行李包里翻出自己用的递给她:“南方山温水软的,你也太掉以轻心了,这里不管男女,人手一支的。”
木代伸手去接,刚触到管身,罗韧又缩回去了。
他把唇膏旋出一段,拿过桌上搁着的直刃刀,把自己用过的那一头削掉,才又重新递给她。
真是够细心的,木代怔了一下:“没关系的,我不介意的。”
罗韧看她:“真不介意?”
木代心虚地耳根都红了。
真不介意?想想还是挺介意的。
木代低着头,旋出了唇膏往嘴唇上抹,抹着抹着,忽然浑身一震,抬头看罗韧。
罗韧脸色凝重,伸出手指在嘴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看来,他也听到了。
***
不止是罗韧,郑伯、一万三、还有李坦,都出来了。
这可不是郑伯形容的那种“幽幽的、细丝样”的歌声,这就是在唱歌,声音清亮,夜晚听来分外明晰。
几个人走廊里遇见,罗韧对着郑伯使了个眼色,郑伯心领神会:无关人等,就不要搀和了吧。
他转身给李坦和一万三解释:“聘婷她……这里,不太正常,不好意思,吵着你们睡觉了,包涵、包涵。”
语意里软中带硬,有常识的人都听得明白:哪个主人家,会随便让外人看到自己家人发病的样子?
李坦原本就不大关心,释然之后转身回房,一万三也只好退了回去,心里惋惜极了:怪不得门做的像栏杆一样,那么一个美女,居然是疯子吗?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罗韧引着木代靠近。
聘婷真的在跳舞,边唱边舞,动作的确大开大合,没有哪个文静灵秀的女子会这么跳舞吧?
有了做事件背景,木代看得相当明白:对,这就是上古时候的那种舞,不讲究姿势曼妙,随兴随地而舞。
聘婷的歌舞持续了约莫两三分钟,再然后,忽然停下,又恢复了那种沉默的眼帘低垂的模样,安安静静的上床,盖上被子,顺手拧灭了床头的台灯。
满室寂然,床上的被窝隆起一块,好久都没有动静。
木代看的时候没觉得,直到此刻,才感觉,像是有恐怖的余味,自这间屋里,四下蔓延着散开,不觉打了个寒噤,两条胳膊上都泛起细小的颤栗。
郑伯叹息着对她摇了摇头,好像在说:看到了吧,就是这样。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回房。
罗韧站在栅栏前,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聘婷,垂下的手慢慢攥起。
如果这真的是“病毒”,聘婷的症状,是不是逐步在加重?当初叔叔罗文淼并没有这种反应,难道说,各人反应不同,因人而异?
木代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话才最具安慰效果:“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罗韧心中一动。
几次三番打电话,把木代请来,真的没有私心吗?有,她习武,又知道内情,是最好的帮手,万一到时候聘婷出事,自己控不住场子,木代在这里,抵得上三个四个五个六个郑伯。
可是,如果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呢,木代不会有危险吗?
“我师父说,习武的人,算是半个江湖儿女,嫉恶如仇解危济困,我勉强能做到啊。而且我红姨跟这事也有关,所以我一定努力帮你的。”
罗韧心中失笑,木代比他想的单纯多了,那天晚上被吓哭,他就看出来了,她这样的,是只要别人对她好一点点,就会加倍去回报的,自己有没有有意无意地利用她这一点,去博取她的同情?
有吧,真的有吧,还算个爷们呢,想想有点汗颜。
罗韧看她:“木代。”
“昂?”
“你明天搬出去,带上你那个朋友一起。”
“啊?”
木代觉得委屈,她说什么了?一转脸就不让住了?她说的都是好话啊。
明明挺聪明的小姑娘,有时候傻起来,真是脑门心都在冒傻气了,罗韧提醒她:“如果聘婷真的是感染了病毒,我不确定会不会再传染另一个人,你们待在这里的话,很难说,真的很难说。”
木代的心险些跳漏了一拍。
她真的没想到这个,以前师父老说,有一句老话叫“武夫鲁莽”,说得跟身子骨练强健了,脑子就练没了似的,她洋洋得意的说:“师父,我聪明的很呢。”
聪明什么啊,也就对付对付一万三曹严华这样的小角色气势十足,真正遇事才发现,丢三落四,想事情也没那么周全,还是缺了经验。
她赶紧点头:“哦,哦,好啊。”
神色紧张,好像待多一秒就会感染,恨不得立马回房收拾行李的模样:“那,那我回去了啊。”
她转身就走,罗韧心念一动,迅速伸手抓住了她胳膊:“我就试探你一下,说好的嫉恶如仇解危济困呢?说好的一定帮忙呢?”
真是啪啪啪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