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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弃子

  回到府里,老爷子老太太,崔大老爷崔大夫人,崔大奶奶、三奶奶、四奶奶都已经在正院的堂屋里等着了。

  见灼华和崔慎阙进门,崔大奶奶立马迎了上去,泪光闪烁的拉着灼华的手拍了又拍,激动的哽咽起来:“舅母都知道了,委屈你了,受了这几日的难听话,好孩子,委屈你了!”

  灼华扶着崔大奶奶做好,又与几位长辈行了礼,噙了笑意道:“既是一家人,便不说见外的话了。”

  崔大爷和崔大夫人看着灼华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有这般心思玲珑睿智的姑娘做崔家未来的宗妇,那真是福气了,心中对她身子不好这件事,更是无有半点介意了。

  老爷子和老太太自是满眼的骄傲,这众多世家之中,能同她一般聪慧的怕也无有几个了!

  刘妈妈搬了个杌子到老太太身旁,扶着灼华做下。

  崔大爷开了口,威严的声音中带着亲切的笑意道:“此番事情,多亏了你妹妹谨慎周全,阙哥儿该好好谢过才是。”

  老爷子捋着油亮长须笑呵呵:“阿宁说的是,既是一家子,说不得两家话,咱们两家本就该同气连枝,说谢那可就见外了。”

  崔慎阙汗颜道:“经此一事,侄孙儿才晓得光是读书还不行,更要向妹妹学习做事谨慎、思考周全才是。姑祖父说的是,一家子不可见外,但还是请妹妹受我一拜。若无妹妹计划周全,我怕是要连累妹妹名声,还丢了崔氏一族的脸面了。”

  说罢,双手一捧便是深深一揖。

  灼华忙是起身,侧身避开,又上前虚抚他站好,笑盈盈道:“表哥性子爽朗明亮,不懂旁人阴险算计也是有的,经一事长一智,表哥聪敏,往后自可晓得如何应对,再者说这里是京城,人事不称手,做起事来多有顾及掣肘也是有的。”

  崔大夫人笑着与老太太道:“瞧瞧这张小嘴儿,说的话就是这般叫人打从心窝子的觉着熨帖,真是叫我越看越喜欢,恨不能今儿就带了回去藏起来。”

  老太太自是知道崔大夫人话中意思的,轻轻一笑道:“这丫头惯是会叫人担心的,什么都要扛着,什么都要管着。”

  刘妈妈掰着手指细数道:“县主操心,家中哥儿姐儿的都得益。烺云哥儿读书她帮着请了盛阁老。焯华哥儿身子弱,又是求着帮忙调理,如今身子也见了大好。凤梧哥儿的命都是县主抢回来的。家中原有个郎君颇会些刀枪棍棒的功夫,发还了一家子身契不算,还愣是帮人家铺好了路送进了虎北营,如今已经是千户了。姐儿们便更不用说了,咱们县主虽是妹妹,却是护短的很,容不得旁人丝毫欺负的。灵姐儿遇到狼群,县主和两个丫头愣是把灵姐儿给护下来了。”

  崔家人听的津津有味,满面的惊奇。崔大爷和大夫人倒是没曾想,这个小女孩心中竟还有大格局,心下更是高兴了。

  “刘妈妈呀!再垮下去我可要骄傲了。”这怎么听着,都觉得刘妈妈有老王卖瓜的意思,灼华笑了笑,调皮道:“好吧好吧,妈妈接着夸,左右我也是个脸皮子厚的,妈妈接着夸,我都接着。妈妈不说,我还不知道自己竟这么厉害呢!”

  众人都是一阵吃吃的笑。

  崔慎阙看着她,笑的很明朗,眸色温柔缱绻。

  灼华看过去,发现他在看着自己,很温柔很缠绵,却又不是在看自己,似在透过她看向某个不在场的人。灼华回以一记了然的眼色,崔慎阙一愣,浅浅一笑,那抹缱绻消失不见,然后垂了眸子,嘴角笑意依旧那么亮。

  可是灼华却清楚的看到,他周身那股爽朗的明亮之色微微暗淡了下来。

  入狱后的第三日,听说柯俊峰招了。

  灼华到是没想到那高进还真有些审问的本事呢!

  “关于此番之事,县主怎么看?”崔大爷开口问道。

  灼华抚了抚衣袖上的纹理,缓缓道:“那柯俊峰在公堂之上意图服毒自尽,这便证实了我的猜测,这一切都是背后有人指使,目的很明显,想让崔家大房与定国公府不睦。有人想渔翁得利。”

  崔家三房奶奶闵氏道:“怎么会呢?这对背后之人有何好处?”

  崔家四房奶奶何氏眸子微微一转,瞟了闵氏一眼,道:“好处?老太爷年纪大了,自是有人着急了。”

  闵氏笑了一声,掀了掀嘴角,慢吞吞道:“有什么可着急的,有些东西该是谁的便是谁的。”

  “有些人底子差了些,却野心大。”何氏吹着茶水,茶雾袅袅,拢得她的笑意有几分神秘,“有一句话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豁的出去,怎么能得到好处呢?”

  闵氏哼笑了一声:“瞧你说的,难不成还会是咱们崔家的人不成?栽害县主,可是大罪呢!”

  “哦?”灼华轻轻一笑,温温软软的,尾音轻扬。

  倚楼和听风一听便知道,戏该开场了。然后,倚楼悄悄从侧门绕了出去。

  崔大夫人看向闵氏,冷声问道,“你既知是大罪,为何还敢这般做呢?”

  何氏一惊,手中茶水颤了出来,她只是想挤兑一下三房,倒是没想到还真有三房的事儿。

  闵氏面色一白,噌的站了起来,怒道:“大伯母莫要胡说!我与县主无冤无仇的,我做什么要弄这些事儿!”

  “进来!”崔大夫人一声喝,几个人被推了进来,正是闵氏身边的丫鬟和接消息的说书先生。

  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书先生直嚷着只要不交官府,什么都肯说的。

  闵氏面上不显,手中绞着帕子,直直瞪着地上的贴身丫鬟,“绵绵,那年大灾可是我救了你的家人,你可不能诬陷我……”

  灼华从发间拨出两根金针夹在指间,在闵氏面前晃了晃,笑意温柔:“老先生使人瘫软的金针之术,我也学了几分,舅母最好还是别说话了,若是惹毛了我,我也是不介意拿您来试针的。”

  闵氏冷笑,“你威胁我?”

  “是又如何?”灼华笑的有些漫不经心,浅棕色的眸子凛冽着含漪缓缓看过去,“一传出盈娘小产的消息,你便使丫鬟出来打探消息,你很聪明,很清楚府中各房的关系,从不直接接触了盈娘身边的人,只让她去五房那里转悠。一得到消息便让她从厨房的小门把消息送出去,与那柯俊峰里应外合的来算计我。”

  灼华挥了挥手,“口供给闵氏,让她瞧个明白。”

  闵氏看着手中的口供,恶寒窜过四肢百骸,眼珠一转,她把口供撕了粉碎,昂着下巴道:“我不知道你们再说什么!这个丫鬟做的什么,与我何关!”

  倚楼又从怀里掏了份口供出来递给了崔大爷。

  “口供我这里多的是。”顿了顿,灼华又是一派的浅笑盈盈的笃定淡然:“任何事,凡行过必留痕迹,我能查到你看到的这些,自然有的是办法顺藤摸瓜查到更多。如今柯俊峰没死,你猜谁会去灭口呢?”

  闵氏面如死灰。

  “一层层的查,要么能查到隐藏的最深的那个人,要么……”崔大爷微微后仰靠向椅背,手肘搁在扶手之上,气势尽显,凛然道:“有些人就会成为弃子。”

  当初他们非要把事情闹到官府去,无非是看到三皇子与沈灼华有私仇,想利用三皇子打压她,二则也是想嫁祸三皇子一派,想让李彧、沈家和三皇子想争相斗,五皇子一派好渔翁得利。

  若是事成便罢了,如今事败,反倒让他们陷入尴尬境地,处处显露破绽。

  闵氏越想越惊恐,弃子,他们成了弃子了么?!惊惶之下,她竟拔了发间的金簪想杀那丫鬟。

  灼华身后一定银子飞了出去,打中她的手腕,金簪落地。

  这时候秋水悄悄从侧门绕了进来,在灼华的耳边咬了几句,又从怀中掏了一封信交到灼华的手中。

  打开快速浏览过去,竟是柯俊峰的口供,这个高进竟还有几分审问的功夫,灼华倒是没想到三皇子就这么把口供交给她了,不过也不难想,他便是想看着沈家和五皇子先斗起来,渔翁得利的事情谁都想。

  将信件递给了崔大夫人。

  崔大夫人一字不差的念给了闵氏听,末了,冷笑道:“心中提及的名字咱们都知道,闵氏,念在一家子的份上,如实交代了始末,三房的几个孩儿,我们自会好好照应着,如若不然,待事情被人揭破时,老太爷如何处置,大房便不会再插手了。你自己考虑罢。”

  “完了,全完了!”闵氏颓然坐于地上,两眼失神,“竟然败给一个丫头片子,真是笑话……”

  败给她也正常,想她也曾高高在上统管东宫数年呢!灼华淡淡一笑,起身行了礼便先离开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无有她什么事儿了。

  然后,当日下午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从定国公府赶往了清河。

  十一月初八,清河传来消息,大雪夜四舅公醉酒落水,死了。崔家人要赶着回去奔丧。

  原就是有这个准备的,东西在这几日里陆陆续续已经收拾的差不多,消息一到,即刻便能启程。

  崔慎阙来与灼华道别,两人一路从南院往大门慢慢的走,伺候的都很默契的见着便绕远些,留了时间给她们说话。

  “表哥心中装着的那个人,是何模样的呢?”

  崔慎阙楞了一下,没想到她竟会问出来。

  未等他说话,灼华又道:“想要的,便去争,做什么活的那么规矩?洒脱些,乖张些,不是更自在么?”

  他才十八岁,心态在家族的重压之下却似三十来岁,他活的不只是规矩,甚至可以说是克制了。他有自己的心动,有自己的仰慕,却要为了所谓的家族未来,生生断却一切私心杂念。

  他清楚的知道,娶她是崔家希望的,所以他积极的表达出来。

  这样的人生,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欢愉可言。若无欢愉,活这一遭又为了什么呢?

  崔慎阙看了眼她的侧脸,笑了笑,明亮的很,觉得她明明那么成熟稳重,却也有小孩儿天真的一面,“我是崔家的长子嫡孙,我有我的使命和责任,我的人生从来都由不得我。”

  “洒脱与责任其实并不冲突。”灼华摇头道:“家族繁盛,为的就是让子子孙孙能够得到福泽和庇护,而不是为了延续荣耀,去压制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崔慎阙顿了顿,点头,“是我局限了。”

  灼华俏皮一笑,眨眨眼道:“我只是觉得啊,对我似乎有些不公平而已。我可不想嫁给满心装着旁人的丈夫。”

  “哦?”崔慎阙似乎感染了她的快活,挑眉道:“妹妹似乎还相信婚姻中会存在情爱二字。”

  灼华反问他,“舅母难道不是证明么?”

  崔慎阙朗朗一笑:“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妹妹的眼睛。”

  “表哥,其实……”灼华轻轻一笑,又调皮的扬了扬眉,崔慎阙被她笑的有些莫名,就听她道,“其实崔家便是没有表哥,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好像沈家无有我,依旧是百年世家。各人还是会有各人的精彩。”

  崔慎阙愣了愣,到是从未有人与他这般说过,所有人都与他说,最佳的未来要靠他撑起来,需要他坚强、坚韧、隐忍,如今这个几乎算是不大认识的表妹与他说了这句话,心中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受,隐隐的生出一分激荡来。

  晴线袅袅穿过大片大片的红梅,连广云都是那么的热烈,灼华抬手迎着阳光,指尖沾了红梅光晕的绯红,显得白里透红的充满润泽希望:“不要在该坚持的时候放手,这样便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心生后悔,又去坚持一些不该坚持的东西。”

  “大约,我是无法娶到表妹为妻了。”崔慎阙看着她,觉得这样的女子若是成为他的妻子,一定也很有趣,她洒脱的同时却又无比的坚韧,算计面前也不曾惊惶,她真的很适合做崔家的宗妇,但前提是她不知道他的心思才行啊!“妹妹竟不怨我么?”

  “我更怕将来有一日哥哥忽然想着去弥补今日留下的遗憾,那我便真的要怨了,而我,并不想做一个心中充满悲哀的女子。”灼华看着他,歪头一笑,眉眼弯弯,略显冷漠的浅色眸子里尽是可爱坦然,“我希望我的生活,我的人生,哪怕荆棘无数,也能够自在洒脱。”

  她又道:“活着,为了自己而活着,然后才能更好的为族人创造未来,让他们活的更自在。一个家族,需要掌权者和族人一同付出,而不是单方面无止尽的付出和牺牲。”

  崔慎阙望着她,神色邈远而欢愉:“这话,她也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