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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覆(二)皇后

  赵元若一手压着配在腰间的刀,仿佛遇上了为难事,皱眉道:“巡防营的人来报案,说定国府有人施厌胜之术,我正要把人带回去。”

  皇亲国戚犯案,报案一般都直接报去镇抚司或者刑部,而不需经过京畿衙门和大理寺。

  眼看着镇抚司今日热闹,巡防营的人便把案子便报去了刑部。

  周恒乜了那带着面纱的女眷一眼:“谁?”

  赵元若侧过身,也没有特意给锁拿之人遮掩:“定国公夫人苏氏。”

  不出意料,百姓间一片哗然!

  便有百姓指指点点:“魏国公谋杀兄长夺爵,做岳母的私设阵法诅咒九十高龄的婆母,果然,物以类聚,一毒毒一串儿!这些人不伏法,律法岂不成了笑话!”

  苏氏也没料到女婿竟也牵扯进了官司里,面纱之后的镇定开始有了龟裂。

  周恒狭长的凤眸暼过脸色青白交错的徐惟,微微一嗤:“一个没有中馈之权的国公夫人,心生怨毒也没什么奇怪的。”

  “定国公夫人?”秦宵细长的眸子微微一挑,似默了默,旋即道:“既然事情牵扯了定国公府,便随同奴婢一同进宫吧!”

  赵元若似舒了口气,点头:“也好,回去我也得先上折子将此事告知陛下。”

  椒房殿外琉璃瓦反射起流光刺目,长长的甬道两旁耸立起的暗红宫墙,在诡谲风云里斑驳了华丽,显露了萧瑟的沉重。

  在甬道的尽头,仿佛天外天的一线之隔,是蔚蓝的天空慢慢覆盖而来。

  遥遥望着,那样的蔚蓝叫人觉得无比压迫。

  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于仰望高山流水的人而言,无意于牢笼。

  然而喜欢权势的人,在牢笼里,依然是快乐的。

  皇后坐在妆台前,一身列明锦缎的蝠纹春熙如意宽袖袍,袍裾上以金线绣以缠金枝的纹样,华贵不已,赤金嵌红宝石的步摇在窗口投进的一抹秋阳下摇曳生辉。

  她楚楚的眉目在凤位上傲然的二十年里慢慢镀上了倨傲的雍容与凌厉,缓缓抬眼,望了眼殿外:“时过暮秋,倒难得有这样好的太阳。”

  掌事宫女潮云捧了一盏茶过来,笑道:“今年气候好,寒潮来的慢,这样好的日头,百姓收了粮食还能晒几茬再收进仓库,也不容易发霉变质了。”

  皇后呷了口茶,悠悠一笑:“如此人寿年丰,也是陛下德政下的回报了。”

  潮云微微一笑,应了声是,接走了茶盏道:“娘娘小憩的时候让奴婢去给陛下送点心去,被挡在了殿外。”

  皇后皱眉:“你是本宫身边的人,谁敢拦?林宽怎么说?”

  林宽,皇帝身边的太监副总管,潮云的对食。

  只是宫中禁止宫女太监私相牵扯,以免霍乱宫闱,这层关系一直不曾落在皇帝眼里。

  潮云微弯的嘴角有一瞬的僵硬,旋即低眉道:“林宽说,镇抚司察查三千营陈继尧贪墨之事,却查出了魏国公三十三年前谋害其中徐悦的罪证。今儿竟是在抚司衙门公开审理。陛下让秦宵出宫传口谕,把人带进宫来问话。”

  皇后拿了脂粉,对着镜子慢慢扑着眼角的纹路,听到秦宵的名字,心头恍若被人狠狠锥进一根芒刺,那芒刺带着的顶端还带着倒钩,呼啸拔出的身后,带出无数血腥的珠子。

  眼神一沉,暗幽幽的,把眼角的细纹越发衬得深刻极了:“秦宵!”

  潮云眉心微微一动,垂首虚退了两步:“娘娘莫要动怒,不过是个阉人,他虽不曾投靠娘娘,到底也没在陛下面前乱说什么。”

  无法维持她皇后的雍容,她抬首便将手中的珐琅苗金凤的脂粉罐子掼了出去,砸在硕果盈枝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那种不听动静的恨,仿佛是被人狠狠捶在心口,无处发泄,终至身体里的恨意如野火燎原:“一个阉人是没什么威胁,可他是谁的人当我不知?陛下却至今留着他在身边,什么意思?还对那贱人念念不忘么!”

  潮云微微捋了捋月色白衣袖上的引线暗纹,宽大的衣袖一角微微晃动在喜鹊衔芝窗棂投进的光线里,反射起的光落在她的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幽光。

  她敛目劝道:“已经死了的人,娘娘何必放在心上。”旋即又道,“镇抚司的案子何曾公开审理过,如今事情在百姓间闹开了,魏国公想全身而退,怕是难了。”

  皇后闭了闭眼,咽下心口怒意,嗤道:“弑兄夺爵,徐悦输,是他没用,徐惟被人抓出罪证,输了,也是活该!”

  潮云点头道:“娘娘说的是,不过这件案子还不止如此。”

  皇后斜了她一眼,不耐道:“怎么?”

  潮云轻道:“秦宵回宫的时候,不止周恒和魏国公,连刑部的赵元若和定国公夫人也进了宫。”

  皇后微微一扬描绘精致的眉,眉心的怒意微微舒展开:“刑部和定国公府的人一同进宫?怎么,沈家又牵扯了什么案子?”

  潮云俯身,在皇后耳侧轻道:“今儿是秦宵轮值,林宽也听得不是太真切,大约是巡防营追捕飞贼,无意中撞破定国公夫人在家里私设小室诅咒太夫人暴毙。”

  皇后拨弄着耳上长长的红玉珠耳饰,滴答有声,莫名点在心口:“什么?”

  潮云的神色有云卷云舒的姿态,轻轻一笑道:“那飞贼就那么巧,躲藏时竟躲进了那小室!”

  皇后扶了潮云的手站了起来,袍裾慢慢曳过地毯上反复的花纹,漫声一嗤:“巧?分明是有人故意算计了!”

  潮云和声道:“厌胜之术乃是禁忌,林宽打听了一下,说是巡防营的人直接报到了刑部。可不就如娘娘说的,有人要定国公府满门覆灭呢!又说刑部去拿人的时候,定国公夫人苏氏身边的妈妈就叫嚷起来,说要揭发苏氏与永安侯府的恶行,请求减罪呢!”

  沈家死不死她不在意,左右她从沈灼华手里夺走了后位,与外祖家也不过明面上的客气而已了。

  可偏偏沈家是太后的娘家,是陛下的外祖家,这二十年来依然得重用,远胜了她娘家。

  旁的太后都依她,偏在朝政上,事事偏重沈家!

  如今瞧沈家被人算计,皇后眉心有说不出的兴奋:“揭发什么?”

  潮云看着皇后翡翠钿子下坠着的一排米珠流苏,眼神在那流苏轻曳里慢慢蕴漾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旋即一笑道:“跟着秦宵出宫的小太监悄悄同林宽说、仿佛当年是苏氏和永安侯夫妇毒杀的定国公原配夫人清澜郡主,以取而代之!那婆子曾参与其中,也是人证物证都留在手里,拿捏着后手,也是怕被灭口呢!”

  眉心的金珠坠子将她的眼底映出一团火焰,宛然一笑道:“难怪外祖母这些年把持着国公府的庶务!苏氏那种庶出的玩意儿,到底登不上台面啊!定国公府的主母烧起来的火,本宫到要看看她们要怎么灭!”

  潮云眉心含了担忧:“太后娘娘虽然敬重娘家,到底如今是起不来身,管不了。娘娘,厌胜之术可是九灭族的死罪,怕是要连累侯爷了。”

  皇后面上的喜色微微一敛,若是连累到自己娘家,可就不能只是看戏了:“陛下怎么说?”

  潮云摇头:“殿门关着,禁军统领亲自把守,林宽也不敢叫了小太监太往前了去打听。”

  皇后皱眉,侧首问道:“母后呢?”

  皇后口中的母后,自然指的是西太后沈缇了。

  潮云摇头道:“太医叫了静养,今儿都没能起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