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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覆(七十三)白凤仪

  穿过长长的永巷,仿佛所有带着刀锋冷厉与脂粉阴郁的残酷诡谲,在同鹤仙馆的门口便戛然而止。

  那是远离繁华,亦是远离鲜活的存在。

  院子里没有值守的宫人,唯有廊下几盏琉璃灯幽晃着微弱的光影,为这个偏僻的庭院笼罩了一层化不开的凄凉氤氲。

  邵滢穿过空洞而荒凉的庭院,推门进了正殿。

  这里没有椒房殿宽敞,连更漏的节奏似乎也比外头的要缓慢许多,难熬刻在了每一次的滴答声里。

  她缓缓打量着殿中的摆设。

  这里的物件,是精致的,却只精致在它初生的时候。

  明明这里甚少有人来,可这里的物件偏又被时光磨损的更快些,檀木的家具,散发着若即若离的气味,锦缎也磨损了,在薄薄的光线里有发毛的影子,凄楚了人眼。

  西暖阁的神龛里供着一尊白玉佛香,皇家的玉器,洁白莹润,毫无瑕疵,却是与周遭的陈旧、死寂那么的格格不入。

  寅时了,本该是妃嫔们睡得最沉的时候,白凤仪却跪在佛像前,呆呆的望着,切切的恨着。

  那样的恨意,经历了数月时光的磋磨,依然深刻,不,甚至比进来的时候更深刻。

  她五十有一,在白玉为堂金作马的环境里,这样年岁下的女人只是走在花朵盛放后的缓慢衰败里。

  然而她的容貌却已经枯朽,几乎与冬日的草木无异。

  恨,不甘,痛苦,这些如生锈兵器般的情绪,催化了时间在她面孔上流转的脚步,与周遭难熬的时光又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门扉的吱呀,仿佛垂死挣扎时破碎而残喘的叫嚣。

  开合的瞬间清凉的风扑进来,扑灭了豆苗似的火光。

  白凤仪动作缓慢的看过去,没有惊恐,没有惊怒。

  看清了来人后,嗤了一声,口气是轻描淡写的,却含着无可比拟的憎恶:“华贵妃,不去折腾你的荣华富贵,来我这活死人的地儿做什么。”

  邵滢的目光落在佛前的一柱檀香上,一脉细细的青烟袅袅蜿蜒而起,一点星火映着薄薄窗纱外廊下的一点点光亮,显得那么明亮夺目。

  从一旁的几上拿了火折子,轻轻吹亮:“荣华富贵,已是昨日黄花了。”

  没有冰雕的屋子里是滞闷的,闷住了白凤仪的声音,嗤笑道:“圣宠优渥的贵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虚伪的真是叫人恶心。”

  火折子的星火点亮了被扑灭的烛火,点豆的火苗慢慢饱满,昏黄的火光填满了暖阁,在邵滢侧首的动作间照在了她鬓边的一朵烧蓝白梅簪花上,清孤而冷漠。

  浑然不在意她的刻薄,眉目慵懒道:“前几日太医来回禀,说是公主娘娘有了身孕。可惜啊,蓝都尉那一脚踹地委实重了些,孩子就这么没了。”

  被回旋风一搅,原本半旧灰蓝的轻纱帷幔缭乱如深山云雾,让人心底茫然而微凉。不知多久都未曾修剪过的枝条横生乱长,婆娑着刮过窗纱,似毛毛的指甲刮在锦缎上,悉悉索索的,仿佛寒夜的冰雨作祟,惊人心脉。

  白凤仪的笑色还没来得及爬上嘴角,就遭了严霜侵袭,枯萎在了嘴角,龇目的惊叫划破死寂的空气:“他怎么敢!倾禾是公主,是公主啊!敢对公主不敬,他蓝家是想造反么!”

  邵滢轻轻的笑着,扬眉道:“造反?陛下把李慧下降至蓝家,便是默认了蓝家可以报复,只要公主没死,这又算什么造反?算来,李慧如今经历的这一切可不就是你带给她的么?你可是害死了蓝静妃两个儿子啊!”

  白凤仪那张被岁月侵蚀后松弛的布满细纹的脸上,深入骨髓的灰败,像一张冷宫阴暗角落里蒙了灰的蛛网,如影随形。

  她眼神里有恶毒的光,有慌乱的逃避:“害死她儿子的是太后,同我有什么干系!”

  邵滢执着火折子在白凤仪面前轻轻弯腰:“是谁害死的那两个孩子都不要紧,左右蓝家把账算在李慧头上了。”小小火,有了着人的力量,似要将那张脸孔灼穿,“可怜啊,生母造的孽,却要她来背负所有的痛苦。”

  白凤仪的颤抖仿佛是廊下回旋风卷起的枯叶,挣扎,挣扎,都是徒劳:“不!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只是在保护我的孩子!”

  邵滢似乎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都是她们活该,所以你放心,李慧是不会死的。只不过,她的下半生必然会是生不如死的,而她活着的每一日,都会恨你入骨。是你啊,杀了蒋陌,夺走了为一个肯温柔善待她的人啊!”

  锋利藏在了邵滢悠然的语调中:“被自己唯一的孩子蚀骨的恨着,这滋味如何?”

  白凤仪大声的否认,龇目欲裂,火折子的光映在她眸子里,摇曳着,似要将她吞噬:“不是我!不是我!都是你们挑拨!我是她母亲,她不会恨我的……不会的……”

  邵滢眉目清敛,语音却似寒冰万丈直坠她心肺:“当然不是你。是李彧,是他借了白家的手杀了蒋陌。可李慧不知道啊,如今她的恨自然全都冲着你来了!”

  白凤仪跪在半旧的软垫上,却忽然间抵御不住青砖石刺骨的坚硬和寒意,自膝头不住的钻入筋骨。

  “不可能!你胡说!”白凤仪大声否认,可看着她轻嗤含讽的嘴角,僵直的背脊陡然頽下,不敢置信的讶然自牙缝间挤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邵滢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火光:“你猜呢!”

  白凤仪眼珠子僵直的转了转,切齿而笑:“从前可以眼睁睁看着那些贱种死去,如今又扮起慈父来了!”

  邵滢猛然吹灭了火折子,徒留一缕青灰色的烟袅袅散开,有刺鼻的气息:“他本就是个薄情寡恩的人,不是么?”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来,她轻轻一扬声,“啊,忘了告诉你,也是他,借了李锐的手杀了李启。”

  烈烈火光自眼前湮灭,仿佛是白凤仪心底最后一点理智和希望被掐断,随机是泪的崩溃,疯狂嘶吼:“不、不会的……他为什么这么做?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