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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覆(二十三)蒋陌

  倾禾娇艳的容颜上有月色破云凌空的喜色。

  她拉住他的轮椅,又转到他的面前,一如方才和软的姿态,蹲下。

  将美丽的面颊伏在他掌心,语调里尽是小女子的欢喜与娇柔:“别赶我回去,宫里烦乱的很。母亲整日紧张兮兮的,逮着我,又得告诉我该为她争气了。”

  蒋陌轻轻一叹,仿佛拿她没有办法,清澄而悦耳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出尘的温柔:“怎么了,受委屈了?”

  提起那些妃妾,倾禾的唇角有鄙夷的弧度,然而听得他清雅的声音,不由抿了抹娇柔的温软,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酷似皇后年轻时的楚楚容颜,在“白玉为堂金作马”中长成,更多了几分昂扬与骄矜。

  而此刻,她抬首的仰望里,是寻求心上人给予温柔安抚的期期:“华贵妃小产了。”

  蒋陌似乎对宫中的争夺并不感兴趣,亦或者,是不敢过多探知皇家的辛密,便只澹声应道:“恩,刘太医来给我针灸时提了几句,我知道。”

  倾禾神色倨傲而不屑,杏眼一眯:“那贱婢,冤枉是母后害她。”

  蒋陌的神色并不赞同,语调温柔而严厉,抽回自己的手:“倾禾,她是你庶母,不可这样称呼。你既知她得宠,这样的话若叫陛下听去,总要怨怪于你了。”

  她有些不高兴,从未有人这样以训诫的口吻同她说话,可见他眉心微拧,却还是应了:“我知道了,以后不说了。”旋即又明媚而笑,又拉过他的手倚着,“你关心我,是不是?怕我被父亲责骂,是不是?”

  蒋陌缓缓撇开了头,阳光倾洒,青墨色的衣衫上泛起淡淡的柔光,给他清隽的面容披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宛若天人,无法轻易接近,更不能带了丝毫的亵渎之心。

  默了半晌,他道:“长辈之间的事,你不要去置喙。于你,没有好处。”

  倾禾一侧首,不叫他看到自己明眸里闪过的厉色:“可那是我母亲,我没办法不管。父亲的新欢越来越年轻,那些贱婢……”

  余光睹见他俊秀面上的不愉神色,忙改了口。

  拉了拉他的衣袖,娇声道,“父亲春秋鼎盛,那些妃妾仗着年轻,又一个个都怀了身孕,便都乌眼鸡似的盯着后位,盯着哥哥的太子位。今日敢出手,难保来日还会再算计。”

  飞扬的花瓣被光线一遮,落了抹影子在蒋陌的眼底,深邃的叫人看不清底色。

  只唇角的笑意依然色若春晓:“怎么会呢?皇后是太后的嫡亲外甥女,与陛下年少夫妻,无人能动摇她的地位。你也不必太着急。”

  倾禾有些气愤:“阿陌如何会不知道。女子的容色便如牡丹,极盛之后,开始衰败。母亲年少时的容颜再出色,终究经历了岁月,又如何比得过待放的野花。”

  蒋陌回视她的眼里有最温暖的泉水,深深的将眼前的少女溺了进去:“年少情分,如何会经不住岁月的砥砺。”

  倾禾眼底有明亮的光彩,仿佛漫天星光也难倾尽她的喜悦:“我与阿陌的情意,便从年少而起。”

  蒋陌神色是澄澈而平和的,依然不回应她的仰望。

  倾禾有些失望,却更激起她要拿下此等与众不同的男子的胜负欲。

  她眉目微垂,仿若娇艳的芍药花被阴云遮了光影:“太后自入秋后便一直不大好,如今更是起不来床了。从小我就看着太后铁腕掌管后宫,自打太后病下,我发现母亲并不能以皇后之尊镇压妃妾……”

  蒋陌轻声打断她:“倾禾,这些话不该同外人说。”

  倾禾笑意盈盈,眉目翟翟,似清光下的芍药摇曳依依,妩媚动人。

  看着他的眼底是欢喜与信任,柔蜜道:“阿陌不是外人,是我最信任的人。”

  蒋陌的眼神仿佛一束光,直直望进她的心底:“不怕我骗你么?”

  倾禾眷恋的微微偏过头,倚着他的臂膀,红玉髓的流苏随着她绵绵语调悠悠摇曳:“你不会骗我,你不是那样的人。”眨眨眼,“似阿陌这样正直的小古板,才会骗人呢!”

  蒋陌俊秀的面上缓缓浮上一层笑意,恍若盛夏夜空中的星月琳琅。

  而星月的光,总将清冷藏在温柔背后。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珠翠华丽的发鬓,眉目的弧度是温存的:“当然。我不会骗你。”

  倾禾沉静在他给予的若即若离的温存里,是欢喜而甜蜜的。

  冬日里的阳光是冷白的。

  看着没有温度,照在身上也是荒凉而寡淡的,像是连绵无尽荒原里被秋日寒烟沾染浓霜的衰草,颓败、急转直下。

  自徐惟、苏仲垣夫妇和苏氏入了刑部大狱,牢狱外的沈家、苏家、徐家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动。

  苏家被夺了爵,但罪不及父母儿女,苏仲垣的四子并未一并被夺去官职。

  哪怕被抄了家,这几十年里积攒在暗处的见不得光的财富,依然足够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

  抄家一般也分程度,一种是查抄家庭资产,一种是查抄犯官府邸的所有资产,包括人畜。

  最严重的一种是查抄包括整个氏族下的所有财务、人畜,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犯官家眷将全部发配为披甲奴。

  凡被抄家,何种程度的决定权不在三司、御史台、镇抚司,而是在皇帝本人。

  苏家、徐家,皇帝终究还是留了余地,只罚没家庭资产。所以,女眷陪嫁却是不能查抄的。

  然而苏太夫人已经知道自己的亲生子,就是被那几个狼子野心的下贱东西给害死的,如何能轻易放过苏仲垣的是子嗣?

  苏太夫人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被她们害得废了一条腿,失去了大好的仕途,又被下药断了子嗣,算计的他一步步将自己逼向绝路,她就恨的心肝欲裂。

  她这一生都在为夫家打算,想让永安侯府在京中站稳脚跟,扶立庶子,用娘家的人脉替他们铺路,到头来,却是在给害死儿子的凶手盘算。

  这让她如何能忍!

  就在苏家四子想尽办法疏通关系,求人帮忙捞一捞苏仲垣的焦头烂额里,苏仲垣生母被挫骨扬灰,然后一场大火,他所有孙辈全都去见了阎王。

  永安侯爵曾被先帝爷撸去,好容易发还,却又断送在了苏仲垣夫妇的手里,苏家的人且都恨着他们,谁肯帮着他们去得罪苏太夫人。

  苏仲垣的四个儿子明知是苏太夫人做的,却又无可奈何,因为苏太夫人紧接着就把庶子接到了身边,又收缴了苏大郎妻子手中的中馈之权,并将他们一房全部从苏氏一族里划去。

  如今的他们,甚至连苏家新宅的大门都进不去,讨公道?谈何容易!

  只能咬牙暗恨着,继续想办法先把苏仲垣救下来,以图后算。

  而慢慢的,他们的银子几乎花尽在了四处打点关系里。

  曾经风光时,他们是睨眼收受银钱的人,自然晓得求人办事要花出去的代价有多大,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那些人的胃口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可拿了银子却未必去帮忙。

  再上门,也不过门房一句“我家主人正忙”便打发了他们。

  永安侯府极盛的时候,哪怕苏大、苏二等几人的官职不高,也无人敢如此怠慢他们。因为他们的父亲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是掌实权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怒极中烧,却也不敢表现出来,若再多了敌人,只怕他们在外头的人也不会好过了。

  银子很快就用尽,四家人只能各自住在妻子陪嫁的宅子里。

  可做儿媳的,却并不会那么无私的拿出所有的、仅存的嫁妆银子去救已经不可能翻身的公婆。

  就算她们的儿女已经全部死了,可她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若是最终人财两空,她们又该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