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我待你不薄啊。”
奶茶店与市图书馆的狭小巷道,东升旭日的大部光芒被墙体遮去大部,剩下部分再穿过茂密榕树宽叶厚枝间的缝隙,分散为零星光斑洒在谢玖曦的脸颊,与阴影处的肌肤相比,分外苍白。
她正想当个甩手掌柜,放宁潇湘管理社团,谁料到没过几天,亲手扶植的“代理社长”第一件事就是拿自己开刀。
古代皇帝传位太子前大肆杀戮功臣,不是没有道理啊!
“小人得志”的宁潇湘面对卑微的“太上皇”,语气无奈:“社长你看见了,他们对这次集会的态度都散漫不已,必须得大棒加萝卜驯服,只是……我也没想到社长你是最后一个。”
“我不是把事务都交给你安排了么,我现在就是想摸鱼——不,以局外人的立场监督进度,来晚很正常啊。”谢玖曦急的跳脚,为摆脱惩罚,目光一寒,“许念白那鸽子王应该是倒数第二个来的吧,该罚他!”
“你之前在qq里可不是怎么说的。”宁潇湘没翻出手机的聊天记录,保留社长的颜面,“事已至此,大家都不知道你是来监督的,只看见你是最后一个来的。”
她上前一步,搭着谢玖曦的肩,丹凤眼极力表现得诚恳:“社长,古有孙子为吴王练兵,斩美人而树军纪,今天……”
“吴王斩的是美人,我自己就是美人,你要斩谁!”谢玖曦拒不配合。
宁潇湘顿了顿,这比喻确实不恰当,于是换了一个:“那社长你看商鞅……”
“够了!”谢玖曦拍开宁潇湘的手,气鼓鼓地叉腰,踮起脚尖强行高过宁潇湘,眼神凶恶得像在逃的故意杀人犯,这里偏僻无人,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于是故意杀人犯嘴唇蠕动,怯生生地求饶:“就,就不能略过去么?”
她确实不占理,想追求让宁潇湘顺利管理社团和自己逃脱惩罚间的第三条道路。
神色严肃地轻抚报纸卷成的束棒,宁潇湘抬手将其横在社长眼前。
“国有国法,社有社规,我们相信上学期许学长的脑壳每一次挨你痛击,都是因为规定与正义需要伸张,而不是私人恩怨与社长特权。”
“我可是社长,你不能这样对我!”谢玖曦瞪直眼,脸色坚毅,要扞卫她生而为人的尊严。
“那……”宁潇湘把束棒收回身后,似乎被谢玖曦的坚持打动,“社长你报销下我们在奶茶店等人的饮料钱吧,相信大家会引以为戒和感谢你的慷慨。”
……
纸质束棒敲在脑袋的闷响,着实把看戏的社员吓一跳——真敲社长脑袋啊!还以为是口头训诫一分,社长请客了事呢。
而惊讶感随着他们的目光从捂脑袋的谢玖曦,转移到执行“处罚”的许念白身上,二者角色地位互换的新鲜劲头忽的冲去严肃的气氛,周围的空气充满了快活。
“大家听好了,谁下次再最后一个到,就像我这样!”谢玖曦先瞪了“大仇得报”的许念白一眼,轻咳几声,重新搬出社长的威严。
回应她的是散漫的应和,几个笑点低的仍沉浸在刚才的幸灾乐祸中。
和预想中的不一样啊,谢玖曦困惑地看向宁潇湘,社员哪有被杀鸡儆猴,人人自危的模样,这分明是在戏台上看小丑。
宁潇湘也困惑,低头沉思,是啊,那些人怎么没有一丝警醒的意识呢。
许念白目光在面前两人之间游移,也被沉闷的气氛感染了:“我想是刚才打得不够狠,镇不住她们,那……再敲一记?”
他语气即为诚恳,而在学校被打得多了,难得轮到自己当打手,尽管心无杂念,握紧束棒的手已经抑制不住冲动抬在谢玖曦上空,跃跃欲试。
“我看问题就是出在许学长身上。”在旁观摩的余贤突然插话,“许学长被打得多了,大家只会觉得是找理由公报私仇,跟迟到不迟到没关系。”
“这是什么脑回路!”宁潇湘理解不能。
余贤耸耸肩,表示时代在变化。
三国演义的老电视剧一本正经拍摄的刘关张兄弟情,在弹幕里成了三角男同炒cp,曹操对关羽的惜才之情扭曲为霸道总裁宠溺小甜心,连仙侠剧都从拯救三界苍生变成n生n世只爱你,为你秒天秒地。
那许念白公报私仇打谢玖曦,怎么看都比不掺杂任何私情的处罚更容易被接受。
确实如余贤所说,社员们不掩饰地八卦谢玖曦和许念白的“深仇大恨”,而谢玖曦被敲打的理由,根本无人提起。
“娱乐至死!”宁潇湘忍不住吐出从某本书上看来,不怎么理解的词,但胸腔积压的失望与愤恨必须得宣泄,除了脏话,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个词。
她不气馁,大棒政策失效,还有后招。
在奶茶店附近呆得够久了,云层被吹散,临近正午的阳光不经隔阂地照射在北纬21度左右的南珠市,树荫外的瓷砖地面镀上一层金黄,眨眼间,似乎能看到错落枝叶间蒸腾的雾气。
宁潇湘招手,引社员前往排练地点,说着就上了余贤电动车后座。
她平常坐的小轿车,家里没有电动车,不会开,谢玖曦要搭孟倾城,唐楞严要搭罗漓,其他人也各搭亲近的朋友,许念白身后倒是有空位,但他是路痴看不懂手机导航,前头引路的工作便落在余贤身上。
社团的电动车队伍沿南珠大道往西行,间隔非机动车道与机动车道的大王棕树茎笔直挺拔,高高在上披散的长针叶照顾无法庇护底下穿行的车辆,他们的电动车队便前后连成一条线,如此能减小横截面积,在人行道旁枝繁叶茂的榕树阴下躲避南珠冬末毒辣光芒。
这一原则不约而同地被南珠市民效仿,即便是在十字路口,与其呆在规定直行车道受太阳教育,不如扎堆挤在转弯车道处的树荫下静候红绿灯,把身后要转弯的小轿车喇叭当伴奏。
路口安全岛穿红马甲戴红帽的交通安全指导员不时投来怪异的眼光,旋即又收回,他们只是被拉来义务执勤的驾校学员,混够时间就回去,只要没人越线停靠或闯红灯,一概不管。
运气差抢不到拐弯处树荫的电动车主,也有自己的妙招,单手打伞不方便,就把旧衣服反套在两只手臂防晒,通常是子女不穿的校服,拉下安全帽的挡风镜,新闻里别的城市还得出公益广告劝导骑行戴安全帽,南珠市民已经在阳光督促下养成戴帽习惯。
等红灯的空档,数腻了榕树枝干悬挂的春节灯笼,路灯架张贴的共创文明城市牌子也背得滚瓜烂熟,闲不住的谢玖曦问宁潇湘,排练的地点到底在哪里。
“我家在侨港和冠头岭之间的别墅,那的地方够大,环境也好,怎么吵闹都不打扰别人。”宁潇湘回答说。
“你家的别墅?”谢玖曦盯着她的手机导航,怀疑宁潇湘也和许念白一样是路痴。
宁潇湘则有理有据的反驳,家里在南珠24处房,青秀15处房,羊城7处房,她又不常去,当然记不清地址。
“那上回排练时你怎么不带我们去?弄得我们得偷偷摸摸溜进南珠职高。”
“那会别墅出租给网剧剧组了,最近他们刚杀青,把别墅还回来。”宁潇湘解释,除了正要前往的,她家在南珠适合一大帮人排练的地方,就剩围州岛上那座了,但社团里的其他人都不是围州岛户口,上岛一律算旅游,得额外交一百多的上岛费。
车队跟着领头的余贤往前,经过结束春节假期,方开业的临春城,阴影追上了他们,是一团浓厚的云,背上火辣的感觉消失一空。谢玖曦拧动电门跟上来,掀开挡风镜,问宁潇湘如何安排社员舞台剧的工作。
宁潇湘一一将计划告知,条理清晰,分工合理,时间安排适当,谢玖曦听得连连点头,见路边景色以换成了一排排政府扶持居民创收的中式特色民俗与整齐栽种的三角梅,又听得耳旁风声加大,明白大海就在前方,海景别墅,不,排练地点不远了。
果不其然,他们离开小市民的中式民俗街不久,装横豪华,独属有钱人的欧式别墅小区就在眼前。
雕塑喷泉矗立在小广场正中,东南大片圈起的绿地是高尔夫球场,边际碧蓝之海隐约可见,冠头岭方向是巴洛克风格的温泉酒店。宁潇湘刷脸进入小区,众人跟随其后,生活与娱乐设施在其中一应俱全。
宁潇湘毕竟是见识过在北上广的体面人,觉得这里的暴发户风格过于浓重,但已经是南珠房地产开发商审美的极限了。
“诈骗八十万”的余贤格外安静,跟在身后,体面人之间相互嫌弃指责的美丑与否,内涵肤浅与否,离他都很遥远。脚步踏在纹路浮华的路面,他脑海里想的是,从民宿区到别墅区,两公里的距离。
多少钱,才能跑完这两公里,不许要别人牵引,坦荡地进入这暴发户风格的别墅呢?
八十万,肯定是不够的。
要是能撞上发财的大运就好了。
算了,还是别妄想了。
他想得出神,没留意到忽然停下脚步的宁潇湘,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