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穿人家衣服啊。”余贤抬手指向挂在余九畹左手臂上的衣物,“你的弄脏了?”
他没有得到妹妹的回应。余九畹僵在原地,突如其来的变化,以及变化对未来可能产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和后果,这些海量信息一瞬间涌入脑海,超过了余九畹的处理能力。
该怎么同哥解释我出现在网咖?
该怎么解释衣服的事?
妈知道了会不会打我?
旁边的朱焰灵上前一步要为朋友辩解,可她一张嘴,积压在网咖中沉闷的空气就塌下来,逼迫得她喘不过气。
——你为什么带我女儿来网吧?这是害她,你知道吗!
——你家在网吧里面?别开玩笑了,哪有父母会让小孩生活在这种环境!
——我警告你,朱焰灵,你成绩差就算了,别带坏我家闺女,懂?
“……”余九畹低头呆滞着,默然用右手两指来回搓揉她自己的衣服,朱焰灵站了出来,欲言又止。余贤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胸腔的怒火——你们一个个表现成罪犯被当场抓获的模样,还一声不吭,是默认了来网咖的行为吗!
有了同网管交流的经历,余贤已经获悉这里不是黑网咖,但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目光落在最后那个面无表情的长发少女上,通常余贤不会对女生发怒,只是他现在摆不出好脸色——因为这两个丫头,一向乖巧的妹妹不但撒谎,还偷偷来网咖!
觉察到余贤投来的目光,完颜清与之对视。
熟悉的俯视,熟悉的愤怒,还夹杂着一丝别扭的期待?
似乎从余贤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她的视线偏向在余贤微微抽搐的嘴角,以及那不自然的面部表情,明显是在压抑情绪。完颜清的心境泛起一阵微小的涟漪。只是表面如常。
作为朱焰灵最早的朋友,她们曾带过其他几个同学来玩,无一例外地被对方家长发现,家长怒气冲冲找上门,即便少女们解释清楚,刚愎自用的家长们无不用“怕小孩被网咖的环境影响。”“担心成绩差的朱焰灵带坏小孩”之类的话,强行断绝了少女间的友谊。
每每听到类似的话,完颜清皆是不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一点道理,但它不是绝对因素。她和朱焰灵在一起折腾那么久,成绩品行哪一样差了?那些“不同流合污”的人,他们的成就又高到哪里去?说到底,一味地把不得志的责任推卸给环境,给他人——借口罢了。
久而久之,她已经懒得解释了,反正没人听得进去。
为了避免麻烦和重蹈之前的覆辙,这次带余九畹来玩,她特地耍了个小聪明,与余九畹约定在校门口集合,又在校门口送她回去。
当见到余贤的时候,完颜清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脑海里想的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又要上演曾经的剧情了。
所以,当完颜清真正读懂了余贤的眼神,内心惊讶之余,她再次尝试着去解释,用简练的语言连贯事件的前因后果。
余贤默默地听,视线越过三个丫头,她们身后的长廊尽头,安置着鞋柜与地毯。丫头们刚从走廊里出来时,声控开关点亮廊灯,现在廊灯已经熄灭,否则可以看清隐藏在暗处的楼梯台阶。
“原来是这样。”对照现实细节与完颜清的解释,他心中有了判断,低头轻咳一声,调整一番呼吸,换了副轻喝的语气: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们了。”余贤脸不红心不跳,认错很干脆,声音不大,但足够三个丫头听到。
朱焰灵惊讶地朝完颜清挤眉弄眼——你这妖精用了什么神通?居然把自以为是的长辈变得这么好说话。余九畹也投来感激的目光——姐妹,你真是太给力了!
对此,完颜清埋怨地瞪了余九畹一眼——明明你哥一看就是个好商量的人,为什么你却吓到说不出话?
埋怨归埋怨,形式上的客套话总要说的,完颜清回道:“今晚的事,我们也有责任,事先没和您说清楚,这才引起误会,您不必道歉。”
“那多谢你的谅解了。”余贤侧过身,朝妹妹招手,“我们就不打扰了,走吧,九畹。”
“啊?哦!”余九畹愣愣地跟上去。
……
晚风渐凉,非机动车道旁的榕树挤成一排御风保暖,无暇兼顾须条(气根)的随风飘摇。
兄妹两人再回到十字路口,衣着花绿的大妈们陆续离开。没办法,城郊的公园太少,住宅太多,大妈们想多跳一会儿,难免被打上“扰民”的标签。
主干道的白光灯接连映在余九畹的瞳孔上,疲惫地眨眨眼,被风吹散的思绪逐渐回归,她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为什么我连解释都不敢呢?
夹杂怨气地敲下自己脑袋,余九畹忍着不想过去的事。她的时间永远浪费在回忆里,下午在担忧昨晚的事,傍晚在苦恼下午的约定,现在又开始批判刚才的自己。回忆来,回忆去,除了回忆与伤感,余九畹本身并没有任何改变。
她想和朱焰灵一样豁达,想和完颜清一样从容。
在各种胡思乱想之后,余九畹才发觉已经到家了。恰好在余贤停电动车的空档,她偶然望见,今夜之月格外明亮,虽然月球表面地势低的“月海”使天上宝玉多了几分瑕疵,但它浑圆的外形看起来颇为顺眼。
走进家门,大厅的布置出现了不协调的变化。原属于餐桌的三张椅子被随意拖到大厅,全无美感。长方形的餐桌上,长边靠墙的一端摆好一坛香炉,炉内三根燃去三分之一的香,香两边各插一支红烛。
香炉正前方,是三套排列整齐的碗筷,碗中盛三分一量的米饭,又搭配盛三分之一米酒的塑料小杯。再往前,餐桌正中,蔬果鱼肉一样不落。
余贤在短暂的惊讶后恍然大悟:“对哦,这个月还没拜祖宗。”
他们家历有在家中设神龛,敬奉祖先的习俗。
汉族可按地域模糊划分为南北两支,作为人口数量最多的少数民族,壮族亦可以按地域模糊划分,厂西西北的漓江市可算一支,居住于首府青秀市的可算一支,而余贤这一支,追根溯源,要属漓江和青秀间的山间乡镇里。
民族分支之事,一般是学者考究,余贤一家对此的认知,至多停留在习俗和方言的细微区别。他们这一支,拜祖宗不必讲究时间,每月两次即可;而隔壁县城的一支,拜祖宗讲究许多,非要在每月初一、十五,日出一拜,日落一拜。
话音刚落,高跟鞋急促的叩击声传来,陈芸一手手机,一手纸钱,遇见刚进门的子女,连忙吩咐:“贤,你去烧纸钱;九畹,拿米酒给餐桌上的杯子再填三分之一的量。”一沓纸钱顺手递给儿子。
兄妹两人应和一声,各自去忙自己的任务。余贤用拳头在手里的纸钱上拧了拧,将那沓纸钱弄成扇装,到阳台找到弃用许久的旧高压锅,点燃纸钱,手中的长木棍在锅底不断拨弄,令纸钱充分燃烧。
余九畹打开米酒瓶,从厨房一路屏息至餐桌,快速给酒杯满上,然后迅速盖上瓶盖,大口喘息着,同时不解地望向墙上的先祖牌位,她不明白每月两次的祭祀,意义何在。
陈芸打完电话从阳台回来,见面就问余九畹:“拜过祖宗了吗?”
得到女儿摇头否认,陈芸叹了口气,尝试再劝说一番:“拜拜祖宗,祖宗会保佑你的……”对于余九畹的漠然,陈芸最终放弃了劝说,自己来到餐桌面前,双手合十,双目紧闭,虔诚地鞠躬拜下,嘴里还念念有词。
母亲在祈祷时说的是壮话,余九畹小时候讲得少,学校也不教,只听得懂一两个单词,踮起脚在余贤的耳旁问道:“妈说的什么?”
余贤看着母亲,道:“先祖在上,保佑我们全家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母亲第二拜的时候,余贤紧跟着她的祷告词翻译:“先祖在上,保佑贤、九畹学业有成。”
最后一拜,母亲祷告完毕,祭祖仪式基本完成,难得有了一阵空闲,她到鞋柜处换上拖鞋,走前又叮嘱一句:“贤,等香炉里燃尽之后再把东西都收好。”
等到母亲回房了,余贤才慢吞吞地翻译出最后一句祷告词:“先祖在上,保佑九畹开开心心,在学校多交朋友。”
余九畹沉默一阵,她是根正苗红的无神论者,自然不信这个,每月见母亲操办两次都觉得麻烦,也没必要。
“她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求个安慰的心理是绝对有的。”余贤道,“10年和11年,你还在尚林的时候,她全凭着这一点安慰,才坚持到今天。”
余九畹从话语中听出一丝异样:“那时候家里怎么了?”
余贤一手搭在妹妹肩上,并作出嘘声的手势:“过去的事,不好说,你只需要知道,那个家伙和我们断了瓜葛。”
“那个家伙……”余九畹还要追问,哥哥却不愿意多透露,半推着让她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余九畹的心思完全被家中秘密吸引了。
过了一会,房间的门被敲响,余九畹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她的手机。
“这?”
“我和妈谈了一下,你不带手机确实不方便,以防再发生今天的事。”余贤笑道,“不过,这是有条件的,你的成绩要是掉下年级前30,或者眼睛近视了,妈就会把你的手机换成诺基亚按键手机。”
余九畹双手接过手机,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喜道:“谢谢哥,我一定会保证学习的,也一定注意用眼。”
“对了,妈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
“什么?”
“昨晚我说话太过火了,也考虑欠缺,害你今天被锁在门外。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余贤转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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