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烟雨,忽而落下。渐渐遮去云端,迷了人的视线。丝绸细雨,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又钻进土地里。
像这样的天气。于东荒而言,很平常。
多事之秋,多雨之秋。
但是用不了多久,这种霏雨就会停歇。天知道为什么,但是天不会说。
所以,苏误猜测,崖上的连绵雨,是老天在为张老伯哭泣。
这位善良的老人,平凡的老人,死得不值。
苏误感到自责与愧疚,他始终觉得,是自己害了老人家的命。
抬头仰望,天上有一朵奇怪的云,横旋而又飘散,愈发遥远了。
那些雨云堆积着,像在举行什么仪式。
“老伯,您是我杀的……”苏误呆滞地站在一块墓碑前,上面只有一个张姓,他不知道老人叫什么。
苏误的心很乱,老人就死在他的眼前,断了双手,气结身亡。
他从村民口中得知,是赵家的七少爷抓走了糖糖,还让一个光头,砍了老人家的手臂。
他知道那个光头。
苏误踹过光头一脚,却没有把他踹死。
可是,他不明白,赵家人的报复,为什么会落在老人家的头上?
他们应该找我才对!苏误眼眸透出极寒的光芒,怒视远方。他很愤怒,当日就不该留恶汉的性命,这才给了他们报复的机会。
斩草除根,这么浅显的道理,苏误方才明了。
像这样一个极恶的世界,他一时的仁慈,却害死了一个无辜的老年人。
苏误很后悔,他为什么要离开酒家,难道就这么着急?哪怕多住一天,多呆一刻,老人也不会这般凄惨地死去。
“张老伯,我对不起您……”苏误在崖上跪下,对着墓碑叩头。
“就是我害了您……”
四周雅静清闲,古道灵韵,自在悠然。峰上祥云环绕,涧水汩汩,常年伴随花香。
偶有白鹤飞过,与梅花鹿为伴。山上几多灵鸟,啼鸣声声,悦耳愉人。
听一段风吟,体会伤楚,是别样的景势。
青苔上留下露珠,山花刚出头,拨开乌云的束光倾落,照亮着山巅上的坟冢。
苏误将老人葬在最好的风水里,再也没有恶汉来打扰他。
从此地眺望,可以看见赵家千顷的良田,和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赵府气阔,屋舍分有东西,厢房数十间,甚至连女婢奴仆都有专门的院子居住。
方圆三十里,别无人家。
与那些破村子相比,赵府简直是仙境。
依山又傍水,地杰人灵,独霸这一方的土地,连山匪都不敢涉足。
“老伯,我答应您的事,一定会办到。”
苏误竖指胸膛,在坟前发誓。
他想到了小糖糖,那个天真的小女孩,被赵府人掳走,她一定不知道爷爷已经弃世了。
他为老人披麻戴孝,跪在墓碑前方,焚香烧纸。
苏误不相信有来生,却希望老人能投个好胎,以后,别再遇见坏人。
也别在遇见像他这样的莽人。
“听说村里的习俗,事死如事生,应该由您的子女,守灵七日。”
“但是,我没有找到您的子女……”
“您也知道,我是外来客。不懂这边的规矩,只好按照我们那边的来。”
“我答应过您,要救出糖糖,所以只能守一夜……”
苏误跪在地上,与张老伯说了很多话,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也许人真的有灵魂,苏误隐约感觉到了一股温暖的玄势。
那山风怀抱着他,仿佛是在劝解,叫苏误别太自责。可是,他没法儿原谅自己。
僻静的山野,忽而变得温暖了。
兴许是他的错觉。
因为,晚霞快出来了。
远天的一条线,细如蚕丝,余晖堪堪衰落,将云朵染成红色。
就在这昼夜交替,黑白更迭的时候。
一道绚丽的极光从天而降。
像是细腻的轻纱,飘然若丝,朦朦胧胧,神华万丈,斡旋在数万米外的山峦上,送别着坟土里的老人。
苏误是第一次看见极光。
那很美,很飘渺,很不真实,就像张老伯的死,一样的让人难以置信。
即便老人家的坟土是他亲手堆的。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山鸟归巢,猿猴啸哀。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露出了满天星辰。
这座无名的山峰,入夜的景色,比白天还要美。
苏误指着天上的星星,对着墓碑道:“张老伯,您看见了吗,在那里有一颗水蓝色的星星,我就从那儿来的。”
“很远是吧。”
“那个地方叫地球,它不比武仙大,却衍生有无比灿烂的文明。”
“在我的故乡,老有所依,孤有所养,恶人都关在铁牢里,不会到处欺负人。”
“我给您说过人民币,在那里就可以使用。”
“如果有机会,您一定要去看看……”
苏误越说越伤怀,渐渐地闭上了嘴。
武仙的天空,和地球相仿,亦有一颗明晃的“月亮”。但是,那“月”要大得多,也亮得多。
这一夜,云雾聚了散,散了又聚,让苏误看遍了阴晴圆缺。
他想了很多,也和老人家说了很多。
可他就是不明白,像张老伯这样的大善人,为什么死无全尸?
老伯勤恳一生,就靠这一双劳动的手,养育了两代子孙。
那赵家的人凭什么砍了老人家的双手?
恶人,必是十恶不赦的恶!
也必须自食其恶果!
天空中,星象在变化,苏误的心境也在变化。越接近日出,他的眼神就越冰凉。
他看着自己手边的关守,脸上渐渐失去了表情。
天总会晴朗。
但不是今天。
一夜过后,稠云不散,万里阴郁,看不见域外的皓日。
晨曦的微光如一条射线,忽地点亮大地。
农耕人已经早起,又开始忙碌的一天。
可以看见,赵府的女婢们匆匆洗漱,伺候着厢房主卧里的贵人。
府里的男儿郎,衣裳熙华,冠冕堂皇,就像禽兽一样,赶着早出门,不知道又要去欺负谁家。
苏误从坟前起身,握着关守的剑鞘。
他目光凌厉而又寒冷,看着赵府上上下下两百余人的早晨,不禁地皱了一下眉头。
苏误指着赵府,对着张老伯的墓碑道:“我让他们给您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