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已有三日,目夷却仍难以释怀。
养由基一箭既出,无疑表明楚国使团有覆舟弄水之力,能够自行应对晋国之“罗网”,除非有更强悍之士予以回应,不然宋国作为外力便没有资格妄谈出兵护送一事。
抬手拉满九石弓而箭矢准头不减,在目夷看来养由基至少也有子境修为,想要于商丘城内找寻一名力压此人的勇士谈何容易,宋公重仁义轻武道,朝堂之上多是文官雅士,少有武者投靠宋国,目夷的门客中倒是有两位精谙武道之士,但修为与养由基只在伯仲之间,即便侥幸胜之也不足以说服烛之武,更不必说还有可能落败。
“相国大人,王封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吧。”
目夷收起思绪看向步入房间的王封,有养由基这等猛士随行护送,一路上可保使团无虞,只要王封平安抵达郢都,他便也不算辜负了卫大哥的交托。
“贤侄坐下说话。”目夷指了指对面示意王封落座,和蔼地开口道:“尔等即将出发,老夫唤你前来是有几件事情需要叮嘱。”
“子叔请讲。”
王封面色一变正襟危坐,目夷见状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是些日常琐事,贤侄无需紧张。”
王封讪笑了两声,只听目夷接着说道:“烛之武夫子虽然拒绝宋国出兵护送,但老夫始终担心夷吾会派兵在途中阻挠,使团中身份尊贵者不少,若短兵相接恐怕无人护佑于你,贤侄切记,届时一定要紧跟在公子臣身旁,夷吾的目标不在你,如果形势不妙趁乱逃走便是。”
见王封记下,目夷长叹一口气:“此次使楚宋公本打算让公子奇作为质子,公子臣不忍幼弟流落他乡才主动请命前往,公子臣乃仁义之人;贤侄大可放心与其结交。”
“最后一件事情则是老夫的一点请求,公子臣仁义有余而魄力不足,贤侄作为此行唯一的近臣,老夫知你腹有韬略,关键时刻还望贤侄能够替公子臣做出决断。”
“子叔请放心,这本就是晚辈的分内之事。”
“老夫正是因为放心才会与你提及此事,此行贤侄尽可以去办自己的事情,只要在公子臣落难之时相助一把,老夫与宋公便感激不尽了。”
得嘞,自己的手段还是过于稚嫩,估计烛之武夫子也已经看出自己别有所求,只是利益没有冲突无意深究罢了,王封暗自反省了一番,今后绝不可以将权谋之事想得过于简单。
目夷点到为止,看了一眼屋外天色,起身相送道:“时候不早,使团未时便要启程,老夫就不留你了。”
王封拱手告退,刚踏出房门,身后的目夷突然开口道:“对了,老夫安排韩林作为侍从随行,此人胆大心细脸皮厚,可以信得过,贤侄若有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大可安排他去做。”
韩林自从因故回家便没有再出现于相府,王封本以为其仍未归来,没有想到已经被目夷安排进了使团,有韩林搭手许多事情的确会容易不少,王封谢过目夷好意,回到院舍略作收拾后直奔商丘南门。
宋楚结盟乃是十年一遇的大事,城内百姓早已将南门围得水泄不通,王封费了好大气力才挤过人群,却被维持秩序的官兵拦下。
“在下是随行近臣,您向公子臣一问便知。”
任凭王封说破了喉咙,守卫官兵仍如磐石一般不为所动,眼见使团已经拜别宋公准备上路,王封情急之下硬闯而入,守卫没有想到会有人如此大胆,急忙厉声喝止,此处的骚乱很快便引起宋公与使团注意,看清是王封,目夷歉意地向宋公笑了笑,走上前来屏退守卫。
“记住老夫说的话,照顾好自己。”
目夷说完不待王封回应便转身在前带路,王封默默跟在其身后,一眼便看到站在众人之间的韩林,韩林亦看到了王封,激动地向身旁一名面貌敦厚的年轻人低语两句,只见年轻人面露喜色,快步迎了上来。
“子臣见过王先生。”
虽为随行近臣,这却是王封头一回与公子臣相见,急忙回礼道:“随行士人王封,见过子臣公子。”
“离开商丘便只能靠你们自己了,无论何时都要记住,你们虽然代表着宋国的脸面,但任何事情都不及性命重要。”
目夷沉声叮嘱了一句,见烛之武等人走近,大笑着换过话题:“楚地美食众多,你们二人莫要不舍得钱银,亏了自己的嘴巴。”
“相国大人说笑了,公子臣与王封公子是楚国贵客,君臣上下必会以礼相待,怎能让他们破费。”
“有劳夫子了,他们二人若有何不周之处,夫子只管责罚便是。”
“相国大人放心,老夫会将他们当作自己的晚辈,该责罚时绝不客气。”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烛之武拱手道:“时候不早了,我等也该动身,他日有缘必当与相国大人把酒言欢。”
“恭送诸位,愿宋楚友谊长存!”
目夷朗声说完,快步走上城墙立于宋公身旁,目送着众人消失在官道之上。
车马行出十余里,烛之武一脸笑意地从公子臣的马车中钻出,在晏婴的搀扶下换马而行,马车内只剩下王封与公子臣二人。
“公子有何事情直说便是,不要用这种目光盯着在下。”
子臣听王封这么说,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小声问道:“听闻先生曾在稷下学宫求学,为何看起来却与烛之武夫子并不熟悉?”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有点麻烦,稍不留神便会露出破绽,王封斟酌片刻,笑道:“在下三年前才进入学宫,与晏婴兄正是一届,纵横之术重实践,刚一入学烛之武夫子便携晏婴兄周游列国,因此在下与烛之武夫子的交集并不比公子多。”
“难怪烛之武夫子对先生如此客气,先生已经从稷下退学,如今是宋国使臣,自然不能再以学生身份相待。”子臣恍然大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激动地开口道:“总是先生、公子这样叫太过生疏,咱们不知道要在楚国呆多久,也算是相依为命的交情,不如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王封有些跟不上子臣的脑回路,但君臣之礼不能逾越,急忙俯身劝道:“公子金枝玉叶,不可自堕身份。”
“就这样说定了,论年纪你比我大些,以后我便称呼你王大哥,你称呼我子老弟,甚妙甚妙!”
子臣仿佛没有听到王封的劝阻,站起身来弓着腰在车厢内来回踱步,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