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哥他们……你们……”
阴冷的风穿过巷子,子臣看着四周的尸身不由打了个冷颤,韩林亦是惊魂甫定,相识这么久,他们竟从不知晓王封有如此修为。
“都死了,先出城再说。”太久没有消息势必会引起哨兵警觉,必须尽快离开郢都,王封不敢耽搁,将飞针收回匣子里,直奔东城门而去,子臣与韩林已乱了方寸,迟疑片刻齐齐跟上。
察觉到二人与自己相隔数步远,王封暗自叹了口气,隔阂已生,只怕今后再也无法交心,虽然不太在意二人的看法,但毕竟一路从宋国同行,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难免心有戚戚。
郢都城门卯时开、亥时闭,天边已出现一抹亮色,王封不清楚确切时间,但估摸着亥时将近,应该能在楚军追赶过来之前逃离郢都。
“若有意外你护着公子先走。”离城门越来越近,王封的心却逐渐沉到谷底,城门前聚集着数名打算出城的百姓,城门外不时传来几声轻咳,城墙上的卫兵侧起耳朵作倾听状,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公鸡报晓。
看到王封如临大敌地盯着长街尽头,子臣与韩林急忙停下脚步躲到其身后,却仍不忘下意识地拉开一段距离。
“鸡鸣便是亥时,亥时便开城门,是否如此?”韩林突然低声问道,王封不清楚其用意,默默点了点头。
“有办法了,别冲动,等我一下。”
王封不动声色地收回紧握菜刀的手,疑惑地看向韩林消失于巷子里的背影,尚未来得及细思,巷子里突然响起一声鸡鸣,紧接着全城的公鸡似乎皆被惊醒,争相鸣叫不已,城墙上的士兵精神为之一振,齐力转动绞盘拉起城门。
“城门开了,快走吧。”韩林不知何时已回到二人身旁,轻声提醒道。
“走!”王封回过神,拉了一把仍在发愣的子臣,三人混在人群之中,很快消失在郢都城外的郊野。
游龙岭谷深林茂,平日鲜有人迹,此时却是三人逃离楚国的希望所在,跑出二里地子臣体力不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追兵不知何时追来,王封不敢多做耽搁,右手轻轻一抄将子臣抗在肩上继续狂奔。
“王大哥……”子臣被颠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低声问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们永远是朋友。”
傻小子,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说这些,王封没有吱声,脚下速度却再快几分。
子臣没有得到回应,脸上流露出一抹失落的神色,正欲追问,王封却突然停下脚步将他放下,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子臣顺着声音望去,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温欢该死,公子受委屈了。”为首的马匹尚未停稳,一个肉球般的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滚到子臣面前。
“温大哥快起来,都过去了,你怎么知道我已脱身?”
子臣费了好大力气才扶起温欢,温欢脸上仍有愧色:“说来惭愧,卑职留在郢都城的人手已被清理殆尽,此次多亏介子推先生报信,卑职才能及时率人接驾。”
“先生不是已随重耳公子回国即位了吗……”子臣这才注意到温欢身后的介子推,晋国的事情尚未传扬开来,无怪他如此错愕。
介子推并未言语,拱手施过一礼,径直走到王封身后,子臣见状更是摸不到头脑。
“其中关节公子日后自会知晓,先生会护送公子返回商丘。”
“那你呢?王大哥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公子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的话吗?”王封侧身贴在子臣耳边说过几句话,抬手为其理了理凌乱的衣领:“追兵随时可能赶来,公子请尽快动身。”
见子臣快要哭出声来,王封给了温欢一个眼色,温欢知晓轻重急缓,正欲上前劝说,子臣已擦干泪水开口道:“我这就走,王大哥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有危险一定要来商丘找我。”
子臣说完迅速跑向马匹,重重地挥了下马鞭,马匹吃痛不已撒蹄狂奔,温欢不敢耽搁,匆匆向王封施礼告别,上马率领兵士跟上,韩林面色复杂,终究没有言语,亦是上马离去。
“先生快去吧,我能处理好。”看介子推仍站在原地,王封无奈地催促道。
“乱世人命贱如草,公子记住了,大业重要,性命更重要。”
介子推当年曾说过类似的话语,此时听来却另有一番感受,王封点头应下,目送众人消失在青山之间,远处的人家传来一声鸡鸣,黎明此时才真正到来,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考验。
楚国王宫,弃疾已摔坏两张桌案,正气呼呼地倚坐于卧榻,而郑万里俯首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一言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令牌在你眼皮子底下失窃,两个人大摇大摆地接走子臣,顺便还杀了一队卫兵,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我大楚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楚王越说越气,将手里的暖炉狠狠地砸向郑万里,郑万里身上吃痛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刚进殿的卫兵正好看到这一幕,吓得急忙俯首在地。
“瞧瞧你们这点出息,有事直说,没事拖出去斩了。”
“回……回禀大王,王封在……在王宫外求见。”卫兵浑身发抖,楚国谁人不知大王喜怒无常,说拖出去斩了绝不是开玩笑。
好在这次楚王没有与他这个小角色计较,原本阴云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胆子不小,杀了我的人还敢回来,把他带进来!”
卫兵如蒙大赦,手足并用跑出宫殿,过不多时带着一名年轻人返回。
“草民王封见过大王。”
“草民?稷下学子,子境修士,追随晋公重耳,投靠宋国左相,陪侍子臣至楚,斩杀我一队甲士,如此之人竟自称草民,王封啊王封,你是过于谦虚还是另有所图!”
弃疾不知从何处又取出来一个手炉,端坐于卧榻不怒自威,王封却并未被这番喝问打乱阵脚,不卑不亢地起身道:“既然大王对在下了解颇深,想必也听说过在下的押宝之言。”
“当然,寡人也不瞒你,重耳住处附近尽是寡人眼线,尔等所作所为皆在寡人掌控之中,难道你又想在寡人这里押宝?”
弃疾所言不无夸大的成分,重耳住处附近确实有他的眼线,王封与重耳皆已知晓,只是没有点明,但若真如其所言对众人之事尽皆掌握,自己早在去见老宰时便应该被拿下,此时也就没有机会站在朝堂之上了,王封心如明镜,却故作惊恐地恭维道:“大王英明,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大王,但在下今日至此并非押宝,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依附于大王,于楚国谋求一官半职。”
“学宫留你你不肯,重耳、目夷等人你又看不上,寡人倒要听听自己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会让你心甘情愿主动来投。”
“在下并非看不上晋公、左相,只是不看好晋、宋等国,确切地说是不看好楚国之外任何一个国家。”眼见弃疾换了个坐姿,俨然被提起兴趣,王封继续说道:“在下生于宋、长于卫,游历齐、楚、秦、蜀,对天下之变略有鄙见,抛开无碍大局的小国,既然大王方才提到晋、宋二国,在下便从此说起。”
“宋公贤明,休养生息的国策亦是明智之举,经过十余年的休整,宋国隐有崛起之势,但地理位置却是硬伤,平原之地无险可依,环首四周俱是蕞尔小国,这些小国无异于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更大的战事,光是处理其中关系便是让人头疼的事情,因此宋公短时间内绝不会立起争霸的旗帜。”
“与宋国相比,晋国的位置优越许多,身为周王朝的北部屏障,晋国进可逐鹿中原,退可固守西北,但权力新近更迭,又经历了两度战事,国内尚有烂摊子需要处理,重耳亦无心思继续兴兵征战,更何况其身为秦公之婿,秦国始终是争霸路上迈不过去的坎。”
“秦公倒是有意霸主之位,但秦国刚刚经历了晋国背叛铩羽而归,在气势上已然落了下风,而且秦国自古乃化外之地,虽然秦公竭力争取周王支持,却始终难以被中原诸国认可。”
“等一下,寡人听明白了,诸国都被你贬了一遍,但大楚亦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蛮夷之地,是不是在大义上也不应该逐鹿天下?”弃疾冷笑地打断道,郑万里心里一哆嗦,大王每次露出这种笑容肯定有人要遭殃。
王封不知道郑万里心中所想,面对楚王冷冽的眼神依然泰然自若:“楚国与秦国却是不同,秦国试图争取中原诸国认可,但楚国早在数十年前便已与周王室决裂,与其说是周王室的诸侯国,倒不如说是独立的王朝,自然不必在意那虚无缥缈的大义。”
“呵呵,黄口小儿伶牙俐齿,此言倒甚合寡人心意。”弃疾从卧榻上起身,绕着大殿踱步道:“看在这段话的份上,寡人可以饶你不死,但想在大楚朝堂上谋求立身之地岂能如此简单,来人,将此子押入大牢,等候寡人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