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落木萧萧。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秦楚边境一行,虽未目睹古战场之壮烈,却也曾生死一线,行走于官道,看着天空飘下的雪花,王封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
楚王弃疾与伍奢在朝堂上闹得不欢而散,起因是周天子的一道圣旨。
圣旨上只有一句话:俯首称臣,下罪己诏,战止;冥顽不灵,不服王化,战起。
伍奢认为楚国并非秦晋联军的敌手,即使凭借地利取胜,势必也会元气大伤,与其生灵涂炭,不如放下颜面俯首请和。
弃疾却不这么想,齐公身体每况愈下,现在正是楚国争霸的最佳时机,若能够一举挫败秦晋联军,四海之内再无敌手,大楚霸业可成。更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若只是图一时苟且便发下罪己诏,他弃疾的一世英名必将毁于一旦。
为逼大王醒悟,以伍氏父子为首的一干重臣罢朝抗议,已有半月未曾当值。弃疾也毫不示弱,大怒之下斩杀周天子来使,更是放出话来,楚国乃是他的楚国,若有臣子胆敢僭越,他不介意杀一儆百。
楚王与伍家的矛盾已经公开,王封即使身处北疆亦有所耳闻,这才将褒姒暂且留在阳江,自己则动身赶往郢都。
冬日严寒,江面上结了一层厚实的冰,无需渡船便可踏足而过,但王封仍在此逗留两日才继续南下。
“大王这次是铁了心要与周天子争出个高下,连使者都给斩了,谁也劝不住喽。”
“小声点,让人听去了小心连你一起斩了,可惜了伍大夫,从此之后在朝中的地位必将一落千丈。”
“唉,不聊这个了,吃菜吃菜。”
王封不露声色地夹起一块鱼糕,这道菜他怀念了许久,因此刚入郢都便直奔江河酒楼,点了一盘鱼糕,温上一壶糯米酒,坐在窗边细细品尝起来。
“客官,这是小店送您的卤味,您吃好了下回再来。”
小二还是之前的小二,王封记得他,他却显然不记得王封,送上卤味也只是因为王封出手阔绰,想要招揽个回头客而已。
想来也是,每日迎来送往那么多人,记性再好也不可能记住每一名客人,就像人生百年,相逢不过匆匆而已,大多数人都只是过客,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无声地湮没在记忆里。
“小二,加只烧鸡。”
“好嘞!您稍等!”
掌柜的说得对,做生意有舍才有得,这不刚送出去一盘不值钱的卤味,立马便卖掉了一只烧鸡,小二兴冲冲地端着烧鸡走向窗边,却发现坐在这里的公子哥早已不见了踪影,疑惑地探出头去朝街上望了望,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走出酒楼,消失在人海中。
“真是个怪人。”
“臭小子还挺有良心,既然钱都交了,我便大发慈悲地帮你吃掉吧。”
一双油乎乎的脏手小心地伸向烧鸡,趁没人注意猛地抓起,小二尚未反应过来,偷鸡的贼人便已冲下楼梯。
“小二,再给温壶酒。”
”来喽!您稍等!”反正烧鸡已经付过钱了,用不着自己操心,小二很快便将这桩小事抛到脑后,笑意盈盈地招呼起其他的客人。
王封并不知晓酒楼里发生的小插曲,他此时已经走到伍府,偌大的宅邸门可罗雀,门房倒是好记性,一眼认出了王封,急忙跑进府内通禀。
“大哥!”
两名少年张牙舞爪地冲向大门,跑在前面的小明叫喊着扑到王封怀中,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从眼角滑落,瞬时将王封的衣衫打湿一大片,小小明迟疑地停下脚步,隔着半米的距离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玩伴,搞不懂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明为何会哭得如此伤心。
“男子汉大丈夫还哭鼻子,丢不丢人。”王封帮小明擦干净眼泪,扳正其肩膀打量了片刻,满意地夸赞道:“不错,又长高了,小小明也长高了。”
“孩子都长大了,我们可就变老了,贤侄看起来便比数月前沧桑了不少啊。”
伍子胥毕竟是一国大夫,需要顾及气度,不能如孩童一般撒脚狂奔,因此来得稍迟一些,王封急忙起身施礼道:“师叔别来无恙。”
“老了老了,未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伍子胥笑着摆了摆手,话语中却透露出一丝悲凉,王封抬起头来定睛看去,不由吃了一惊,分别不过短短数月,伍师叔竟好似苍老了十岁。
“别愣在这里了,外面天寒,先进屋吧。”
走进伍府王封心中愈发惊疑,宽敞的庭院内除了四人的脚步声,竟再无丝毫响动,王封侧耳倾听片刻,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调动灵气想要确认一番。
“咦?突破了?”伍子胥面露讶异,本想夸赞几句,但一想到伍府眼下的情形瞬时没了心思:“别费力气了,府内除了门房,只有我们四个人。”
“你们先自己去玩吧。”
伍子胥将小明与小小明哄开,不用王封发问,主动讲述起这一段时间郢都所发生的事情。
当日伍奢刚从大殿回府,便有数名要员上门求见,几人关上房门商讨半宿,最终决定罢朝逼宫。
伍子胥那段时间恰好外出视察水利,并不在城内,等他回到郢都,伍奢已与弃疾对峙半月,而其兄长伍尚亦被卷入其中,伍子胥了解楚王为人,自知此举不妥,但尚未来得及入宫觐见,弃疾便已暗中派人包围伍府,将伍奢与伍尚带走,至今还关押在大牢当中。
原本与伍奢一同逼宫的官员,见楚王动了真格,瞬时偃旗息鼓,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老老实实地上朝当值,对弃疾的决定不敢再有半分反对。
伍子胥深得民心,又未曾参与此事,因此弃疾并未对其下手,但明显有意疏离,再也没有与他商讨过朝中大事。
父兄身陷囹圄,伍子胥没有心思考虑其他,这段时间他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无论以往关系亲疏,都十分默契地与伍家划分清楚界限,更有甚者直接将其拒之门外。
伍子胥实在没有法子,也曾想过直接面见楚王,但每次都还没等走到宫门,便招致卫兵驱赶,他虽有一身修为,但怕激怒弃疾,只能憋屈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