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冲在最前面的甲士只觉眼前闪过数道银光,胸口仿佛被巨石击中,禁不住向后仰去,严整的队列瞬时陷入混乱。
“看好齐明。”
陈丙想要跟随王封杀出大殿,但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齐明,还是收住了脚步,将刀架在其脖子上,紧张地注视着大殿外的战局。
尺长的菜刀在王封手中仿佛有了灵性,一刀既出,二刀随至,刀招迅疾无伦,如同叠浪一般绵绵不绝,百余名甲士竟无一合之敌。
卫府内的哀嚎声即便身处长街亦可听得一清二楚,齐贤脸色难看,向身旁两名布衣男子颔首道:“劳烦二位了,如果可以,还请将此子生擒。”
“第二次。”
两名布衣男子淡然开口,眨眼间便消失在长街,齐贤叹了一口气,这两人是他坐镇五鹿城最大的凭仗,可惜只愿意出手三次,今日便要被浪费掉一次,说浪费却也不恰当,倘若能够将王封生擒,从其口中拷打出稷下学宫的修炼法门,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自己这五鹿城主之位现在还只是代理,等得到修炼法门,万一侥幸突破武者,朝堂上即使想提拔他人坐这城主之位,也需掂量掂量齐家在五鹿城中的份量,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天赋有限,不还有儿子吗,那么多子嗣里总该会有一两个天资尚可的孩子,只要有一人修炼有成,整个齐家都可以光耀门楣,今后五鹿城中谁人还敢言论齐家半个不字。
憧憬着,憧憬着,齐贤微闭双眼,只觉美好的明天正在向自己招手,长街上吹来的微风轻拂着肌肤,是如此的舒畅惬意。
突然微风一滞,齐贤疑惑地睁开眼,两名布衣男子气息凌乱,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事情办成了?辛苦二位了,本官必有重谢!”
猩红的热血飞溅而出,之前负责传讯的两名武士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便被扭断,软软地跌倒在地,脸上还凝固着谄媚的笑容。
“本官向来待二位不薄,你们这是……”
齐贤面对二人冰冷的目光,责备之言瞬时憋回肚子里,稍矮的布衣男子冷哼一声:“刚突破武者?卫府内那名年轻人明明已是子境炼气士,这两个废物差点害死本尊,这么轻易的死去算是便宜他们了。”
“子境炼气士?怎么可能!短短两年,此子怎么可能有此等天赋!”
“城主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二人是在诓骗于你?”
“在下不敢。”齐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地解释道:“只是此事过于震惊,在下不由感慨,绝不敢有丝毫质疑二位的意思。”
齐贤在五鹿城内可以称得上是万人之上,但面对二人却异常恭敬,足以看出二人来头不小。
歂犬有兄长,其名曰歂茅,半岁能识字,足岁可断文,奈何天妒英才体弱多病,只能久卧病榻,腹中纵有丘壑,却无提笔之力,歂犬不臣之事败露,卫侯本欲灭其九族,但见到歂茅的惨状,不由心生恻隐,想到郎中所言歂茅命不久矣,索性将其流放街头,由他自生自灭。
卫侯一代雄主,却有妇人之仁,这一切皆在歂茅的算计之中,外人只道歂家乃是歂犬主事,却不知病榻上人畜无害的歂茅才是真正的当家之人,早在卫侯即位之初,歂茅便已预见到二者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暗中布局十余年,帮忙给卫恒传信的看守卫兵便是他手下暗子,此人心计之恐怖可见一斑。
卫侯甍,歂茅自幕后走出,世人方才知晓体弱多病之说乃是谣言,歂茅隐忍十余年,一出手便是杀招,先借卫侯之手除掉歂犬,再借卫恒之手除掉卫侯,偌大的卫国不过是其棋盘,卫国众人皆是棋子,谈笑间便颠覆了整个朝堂。
歂茅的御人手段同样恐怖,他虽是白丁,手下却有百余名誓死效忠的武士,更有十三名情同手足的武者追随,五鹿城中的两名布衣男子正是其中之二。
齐贤当年游历楚丘,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歂茅,此次出任五鹿代理城主,歂茅一是顾及卫忠势力根深蒂固,二是念及旧情,特地派遣二人前来协助,但这十三名武士与齐贤并非简单的上下级关系,听调不听宣,只应诺帮其完成三件事情,齐贤知晓其来路,向来甚是恭敬,只在擒拿卫忠之时恳请二人出手过一次,第二次机会则用在了今日,没想到却将二人激怒。
“公侯伯子男,一重境界一重天,此子尚未使出全力,看来并不想将事情闹僵,城主此时补救或许还来得及。”
见齐贤面色阴晴不定,稍高些的布衣男子也不怕露丑,出声补充道:“那年轻人面对甲士并未使出罡气,但察觉到我们二人,宝刀上瞬时激起一层青罡,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此子只是稍露气机,在下体内灵气便有失控的迹象,其修为恐怕比想像得更为恐怖。”
寻常武子便可力敌百名甲士,炼气士之威更是难以想象,齐贤略有纠结,他刚坐上城主之位不久,五鹿城内局势未定,调集全城兵马虽可将卫府踏平,但若伤亡惨重势必会被对家抓住把柄,于仕途不利。
“传令,退出卫府,围而不攻。”齐贤做出决定,向两名布衣男子拱手道:“烦请二位先生同行,护佑下官周全。”
“城主放心,我们虽不是此子对手,但他若想在我等眼皮底下加害于你,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齐贤得到二人保证,内心轻松不少,整理了一番衣袍,抬脚步入卫府。
围攻的甲士终于退去,王封长舒一口气,这小半个时辰可把他累了个够呛,既要将兵卒击倒,又要控制住力道不伤及其性命,这可是个劳心费力的技术活,不过这番气力总算是没有白费,经过小半个时辰的练习,王封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更加入微。
齐贤若知晓自己手下的兵士拼死拼活,却只是被当作了陪练,恐怕要急得跳脚,但他此刻显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大殿内的齐明看到父亲走进宅院,满腹的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大声哭嚎道:“父亲,孩儿太难了!”
虎毒不食子,齐贤之前已经决定将齐明当作弃子,但当亲眼目睹其惨状,顿时怒从中来:“王封小儿,你好恶毒的心思!”
“辱人者,人恒辱之,齐明想要杀我,我却只是断他两根手指,城主大人觉得很过分吗?”王封故意将“城主大人”四字加重了语气,见齐贤面不改色,不由大为钦佩,能够如此厚颜无耻也是一种本事。
“明儿伤重,本官无意与你废话,将明儿放了,本官便准许尔等出城。”
“爹,不能放了他们!”齐明有了倚仗,态度十分嚣张:“您看看孩儿的双手,不杀了此子不足以平孩儿心头之愤啊!”
“噤声!为父自有计较。”
齐贤年轻时也曾是浪荡子弟,没少在外面留下风流债,光私生子女都有十余个,成亲后顾及声名才逐渐收敛,自从当上了五鹿城主,虽然床第之事有心无力,但私生子女却是自己的血脉,齐贤皆已与其相认,对齐明这个只知道捅篓子的“独子”远不如之前上心,见其仍在喋喋不休,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厌恶。
“爹,您一定要替孩儿报仇,一定不能放过他!”
“啪”的一声脆响,王封揉着发麻的手训斥道:“说了多少次了,管好你的嘴,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齐贤脸上火辣辣的,此子当着他的面掌掴齐明,明显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小子休得猖狂,你虽然修为高深,但这里是五鹿,若真将老夫激怒,大不了鱼死网破!”
“如此说来,城主大人尚未真的被激怒。”王封脸上笑意盈盈,下手却毫不留情,说话间突然拔刀,一截手指腾空飞起,齐明瞬时发出一声惨叫。
“现在呢?城主大人是否被激怒?”
“你……”
齐贤浑身颤抖,愤怒得说不出话来,王封抚摸着刀身,悠悠开口道:“城主大人有所不知,在下最讨厌别人用手指我,令郎的那两根手指便是如此失去的。”
“不要!”
齐贤反应虽快,王封的刀势却更快,又是一截手指腾空飞起。
“父债子偿,下一回可就不是一根手指这么简单的了。”
齐贤眼睁睁地看着齐明满地打滚,脸上现出一丝挫败:“你赢了,老夫认输,只要尔等发誓,今后不再踏足五鹿半步,今日之事老夫以人格担保,绝不追究。”
卫忠镇守五鹿十余年,势力盘根错节,若缓过神来伺机反扑,齐贤没有信心战而胜之,他本意只是想要逼死卫忠,只要卫忠一死,其余人等群龙无首,成不了大气候,至于逼迫卫樱、殴打陈丙等事情,完全是齐明个人的主意。
眼下事不可为,若能够保证卫忠不再踏足五鹿,也勉强算是达到了目的,齐贤不介意退让一步,但王封却并不领情,嘲讽道:“以人格担保,城主大人的人格并不足以担保此事。”
“公子虽然天资卓越,但恐怕还做不了卫府的主,不如请卫老爷子出面商谈。”
“封哥儿的意思便是老夫的意思。”
卫无羡大步从后宅走出,看了一眼瘫坐在血泊中的齐明,瓮声道:“说实话,老夫也不相信你这个老匹夫的人格。”
齐贤依然不动怒:“你我二人心里都清楚,我不过是担心卫忠觊觎这城主之位才痛下杀手,只要尔等保证不再回来,此事便算过去了,况且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暗中资助卫府口粮,只是懒得追究罢了。”
卫无羡陷入了沉默,此言不假,碍于禁令,卫忠旧部虽然明面上皆与卫府划清界限,背地里却仍有联系,别的不说,这两个月如果不是一众弟兄暗中相助,卫府早就断粮了,哪里还能够等到救援,他们可以随王封离开,那帮过命的兄弟却还留在五鹿城中,若彻底撕破脸皮,事后追究起来皆要遭殃,不如见好就收。
“封哥儿,到此为止吧,行囊已经收拾好,我等即刻出发。”
齐贤早已料到卫无羡的选择,玩味地看向王封,等待其表明态度。
“空口无凭,反正我看城主大人也不怎么关心这个儿子,不如交由我等当作人质,待离开五鹿地界便将其放还,城主大人意下如何?”
“爹,不可以!他们会杀了我的!”
齐贤根本不理睬齐明的嘶吼,颔首道:“按照公子的意思办便是。”
“爹,救我啊,我不想跟他们走。”
“明儿放心,王公子乃守信之人,绝不会为难你的。”
王封朝卫无羡点了点头,押着齐明等候在一旁,卫无羡与陈丙则快速回到后宅,过不多时,只见一架马车驶进宅院,陈丙手持马鞭急声喊道:“小封上车,我们走。”
王封走出大殿,身形交错间猛地将齐明推向布衣男子,队伍中出现一丝慌乱,待众人反应过来,王封手中的人质已经变成了齐贤。
“我想了又想,还是信不过城主大人的人格。”王封晃了晃架在齐贤脖颈上的菜刀,朝陈丙吩咐道:“按照卫老爷子衣衫上标记的方向离去,我自会追上。”
“你也与他们一同离去吧,断后之事交给我即可。”
王封惊愕地循声看去,只见介子推施施然从房檐上跳下,一身伯境修为丝毫不加以掩饰,即便是白丁也可轻易感受到其身上所散发出的恐怖威压,两名布衣男子更是缩紧身形,生怕惹来伯境强者针对。
“先生您怎么来了?”
“公子担忧你的安危,特地派我前来护佑。”介子推笑着挟持住齐贤:“别问那么多了,快去吧。”
重耳流亡在外,生怕得罪卫国平白树敌,因此将王封送至五鹿便借口分开,介子推此刻前来八成是自作主张,王封心下感动并为点破:“多谢先生,晚辈先行离去,先生请多多保重。”
陈丙见状急忙侧开身子让王封进入车厢,待众人坐稳后郑重地向介子推抱拳致谢,轻扬马鞭,马车瞬时驶出卫府,穿过城门向着西南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