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夜,江淮大雨。
江南首富余家正门外,门廊上的红灯笼随风飘荡,颇有几分诡谲,只见到一阵惊雷响起,写着喜字的红灯笼被风雨撕扯的更厉害了。
越过气派的余家大门,顺着长长的抄手游廊,往余家大宅正南方向的文澜院里,只见到一位穿着喜服的男子,正是余家“新娶”的赘婿,在新婚夜被这余家大小姐余明珠给挡在了门外,一众丫鬟和仆妇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位“赘婿”在雨里被淋成了落汤鸡。
大丫鬟染春对着门里的余家大小姐余明珠说道:“小姐,姑爷身子骨弱,您就让姑爷进去吧。”
余家姑爷是从西北失地来的,名叫顾怀明,据说先前乃是官宦子弟,后来落难,其祖父和余家老太爷乃是故交,定下了婚约,他凭着半块双鱼玉佩,入赘了余家。
大雨滂沱,赘婿顾怀明已经在雨里站了两个时辰了。
余家大小姐此时躺在床上,一张小脸惨白之极。
突然外面一声惊雷,床上的人儿突然惊醒。
余家大小姐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她喃喃自语道:“这是哪里?”
染冬顿时一愣。
然后轻轻拍了拍余明珠的肩膀。
余明珠稍微清醒时发现自己似乎躺在以前余家的闺阁之中,身上还穿着喜服。
她站起来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画面,顿时有些恍惚,她已经死了,难不成是梦?
还没等余明珠想明白,外面的敲门声响起,只听到一个女声喊道:“小姐,你就让姑爷进去吧,要是老太爷知道了,肯定会骂您的!”
余明珠恍惚之中走到门边,推开了门,入目便是站在大雨之中的顾怀明。
顾怀明单薄的身子暴露在大雨之中,看起来倒是分外可怜,可她分明记得顾怀明已然须发皆白,可是现在确实少年模样。
她呆呆地望着顾怀明。
这副模样,跟失了魂儿一样。
染冬见到自家小姐如此,便赶忙开口提醒:“小姐,姑爷还在雨中站着呢。”
余明珠与顾怀明对视,他还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余明珠还记得当初他二人和离之时,顾怀明眼中也是这样的神色。
他们两人只可用孽缘来形容。
只是起初她对顾怀明并不反感,甚至对这个云淡风轻的夫君还有几分好奇。
最主要的是,顾怀明的长相着实好看....
然而她却在顾怀明眼中看到了刻骨的冷漠。
他对待她,并无半点温情。
她当年心高气傲,自觉顾怀明这样的落魄贵族子弟,能给她做赘婿已然是高攀了,他有什么资格,如此轻视她。
如此轻视她余家的万贯家财。
余明珠越是做出出格之举,顾怀明便越是冷漠。
他们成亲三年,沈家平反,顾家跟着起复,余明珠与顾怀明和离。
从此两家再无瓜葛,顾怀明后来身居首辅之位,与余明珠再无任何干系。
后来祖父又为她找了一任夫君,只可惜那位夫君是个狼心狗肺之人,不仅陷害余家参与靖王谋反一事,还将余明珠抛弃在乱民中。
余明珠的祖父被判五马分尸之刑,京师城破,她跟随流民,一路逃往南方,却在路上遭遇叛军,被一位叛军首领据为己有。
叛军被朝廷剿灭,她被一位白发将军斩于马下。
她以为自己这一生是个悲剧,没想到到最后才明白,是喜剧。
白发将军便是同她有个三年挂名夫妻的顾怀明。
顾怀明年方四十便已然白头,人们皆说他是救世能臣。
余明珠低声说道:“让顾怀明进来吧。”
染春和染夏大喜,扶着顾怀明进了屋子,染春服侍顾怀明换掉了那一身衣物,又洗了个热水澡。
余明珠穿着一袭红衣,神情有些恍惚。
顾怀明走到余明珠身边,低声说道:“你不舒服吗?”
余明珠抬头望向顾怀明:“是不是人死之前,都会梦到以前的事情?”
余明珠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经常会梦到她和顾怀明在一起的日子。
顾怀明顿时有些不解,他不太明白,余明珠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
“你在说什么?”
余明珠嘴角露出一丝笑,她心想,这可能是她做过的最真实的梦了,梦里的顾怀明连带说话的语气都和从前一样。
染春看到余明珠脸上露笑,心中很是高兴,便拉着染冬的手悄声说道:“染冬姐姐,我们走吧。”
几个丫头离了洞房。
顾怀明揭开她的面纱的时候,她还尚且有一丝气息,顾怀明哭着对她说对不起。
她当时竟觉一丝慰藉。
他们好歹也一起生活了三年。
纵使无爱情,可是茶水情总该有些。
余明珠这一生颠簸,她似乎未曾获得任何男子真心的爱,也未曾获得一世圆满。
余明珠笑着说:“我对你那般不好,你居然还会为我哭……”
骄纵任性的余明珠将十七岁的顾怀明的自尊,很狠地仍在地上羞辱。
余明珠觉着自己是江南第一美人,余家是江南第一富豪,她这样的女子,生来便是要比一个赘婿高贵地。
顾怀明蠕动了嘴唇,却被余明珠捂住了唇。
“别说话,当还你的。”
余明珠脱掉自己的外衫,伸手轻轻勾起了顾怀明的腰带。
长长的纱幔随风飘动,床上人影绰绰。
幻梦温存,一晌贪欢。
余明珠想,自己当年应该是挺喜欢顾怀明的,只是她太过要强,无法忍受一个男子对自己如此冷漠。
昏昏沉沉之间,余明珠闭上了眼睛,真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她能见到自己的祖父和母亲吗?
如果能,那便太好了。
仔细想来这一世,她不是个好人,不是个聪明人,不是个值得旁人托付的人,若是有来世,她不想找任何人报仇,她只想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