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常状态下是无法睁开眼睛的。一路走来只能半眯着眼勉强维持可以辨识路况的程度,但此时我则是撑着睁开眼皮凝望那棵大树,看来树身比白木兰要高大许多,不过叶片较小也较茂盛。我跨过冠木门的门槛进入庭院,一眼就看到异样贲起的板根。抬头仰望,奇怪,当初怎么会看错呢?这明明就是盘根在老家门口的那棵糙叶树嘛。
一霎时常识认知的线应声而断,我趴倒在糙叶树根上嚎啕大哭,哭得死去活来,身体就像蛞蝓般溶解。哭到一半发现这状况,我反而觉得是种解脱,甚至有种回到母亲怀里的安心感,心情变得很平静。
回过神时,我站在水边。对了,我是来建设隐江的,顿时感觉意兴风发,我得好好建设隐江才行。如今牙痛已经转化成浑身挤压的痛。疼痛的面向也从原有的尖锐刺痛,缓和减轻到可以忍受的程度。正当我想要起身时才惊觉,我的身体变小了。仔细一看身上套的是绵绒睡袍系上兵儿带(注63)。我猜测身上会感受到挤压的痛苦是因为自己勉强塞进这个身体的缘故。既然整个人都变小了,力气也不可能太大,但眼前必须先达成目的才行。担心打湿后更难处理,我便先脱下睡袍才跳入水中。水温还好,就像晚春的和煦天候。担心妨碍水流,我捡起那些大小树枝堆在岸边,然后游到连身体都无法直立的地方,用力拔除马藻(注64)、线叶藻(注65)。喂,慢点,还是不要全都清除掉比较好吧?啊,那是茭白,留下来好了,脑海里的意见纷杂。然而我却开始怀疑「隐江」里有水这么深的地方吗?
爬上岸边环顾四周,还以为身处隐江,但似乎不然。慢点,或许是隐江也说不定。前面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时之间以为是熊,赶紧摆出防备姿势,可是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熊出没,结果走出来的是上次偶遇的神社住持。
——哎呀,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呢?
神社住持眯着眼睛问我。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我直接反问。
——f植物园呀。
神社住持骄傲地回答。
——果然是,可是怎么跟我所知道的f植物园有些不大一样?
——那是因为植物随季节转换也会有些不同的关系吧。
——话是没错,毕竟植物也是生物。
——没错。f乡是个起伏很大的土地,忽上忽下转来转去的,很容易就会搞不清楚哪里有什么样貌。你应该是被搞糊涂了,踏进此一样貌的植物园吧?
神社住持的语气显得无所谓,而且用居高临下的态度看着我。为了阻挡他的视线,我问:
——虽然我觉得莫名其妙,可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呢?
我很严肃地提出质问,看起来却像是理平头的小孩子嘟着嘴巴在抗议。
——那是因为我就住在这里呀。
这么说来,在这块政府拨下来的土地后面,也就是无人照管的茂密森林深处,的确是有几间小屋人家。或许这位神社住持就住在那里吧。如果是的话,买个东西都得走很远的路,还真是辛苦呀。神社住持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为了能把这块湿地变作河川加以利用,我来这里疏通水路。
神社住持盘起双手,深深叹了一口气。
——只靠一个人的话,可会非常辛苦。
——当然,不过以后会连络业者……
——业者?
神社住持一副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样子,立刻改变话题说:
——我来帮你吧。
这真令人意外,我重新看着神社住持。虽然很难用瘦来形容,但也不是胖到没有节制,尽管给人油光满面的印象,但身体说不定具备瞬间爆发力,至少比起小孩身躯的我要有力气得多吧。
——那就麻烦你了。
——好的。首先得先确认水流的方向。
神社住持说完便带头往前走。
——这里原来到底是什么呢?
——「原来是什么」,是什么意思?
神社住持头也不回地反问。
——因为我听过各种说法,有的说原来是大河的一部分,或是池塘,也有说是涌泉。
——原来如此。
神社住持煞有介事地捻着好像鲸鱼的胡须。因为从背影看不见,我只能用猜的。
——或许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干涸的河流吧。因此,你说要重新恢复水流,这计划也不是不可能达成。因为地形本来就是那个样子。问题是呢……
神社住持指着从湿地延伸过去的洼地那边说。那儿别说是水草了,早已被车前草、虎杖(注66)、艾草等繁殖力很强的杂草覆盖住。一想到要将它们全部拔除,心头就一阵han。
默默拔草之际,脑海中自然浮现许多回忆。我要帮佣的千代帮我剪脚趾甲,那时千代刚来家里不久,还不是很习惯吧,因为剪得太深,痛得我抽噎啜泣。结果千代苦着脸、滴落大颗泪珠,在一旁不停安慰说「好可怜、好可怜」,甚至泪流不止到咳起嗽来,反倒把我吓得忘了哭泣。千代并没有要求我保密,但我决定把这件事放在心里连母亲也不说,一如让她帮我掏耳屎时也有类似的感觉。
或许是变成小孩身体吧,居然想起早已遗忘藏放宝贝物品的秘密地点。门前糙叶树的板根下有个树洞,由于板根覆盖在岸边,除非体重轻的小孩,否则无人可以抵达。虽然我没什么东西需要藏起来不被父母朋友们看到,但能有个自己的藏匿之处却也感到莫名喜悦。知道该地点的除了我就只有千代。大概是因为幼小心灵很想回报千代对自己无怨无悔的奉献吧,但要拿出相对价值的回报,除了慎重其事地告诉她自己的重要秘密外,就想不出还有什么了。
我一边专心除草——其实回想起如此多的陈年旧事,应该不能说是专心吧——突然间想到一件事,便停下手朝同样在斜前方除草的神社住持问:
——如果要造水路,不是应该用锄头或其他工具从根部铲除杂草比较快吗?
神社住持也猛然停下手,稍微顿住后才说:
——你说的对。
同时站了起来。
——可是我们都已经进行到这里了。
听他这么说我也跟着起身,并发现不知不觉间我们已开辟出一条蜿蜒的路。
——今天就先做到这里吧,毕竟天色也开始暗了。
神社住持说完,直接踏上之前的来时路回去,我根本来不及道谢,只是茫然地望着周遭,心想:明明刚刚才天亮,怎么一天不知不觉就过了,看来除草的作业进行得很顺利。
微明的天光逐渐化为夜色,我重新穿上褪去的绵绒睡袍。尽管神社住持打包票说这里是f植物园,但实在跟我认知的大不相同,在不知该往何处去的情况下,我决定先爬上小丘再说,结果明星餐厅竟然在上面。我连怀疑的力气都没有,而是遇到救星般推门而入。女服务生千代笑容满面地站在入口迎接。
——嗨,好久不见。
打完招呼后,一时之间想:「自己这副样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