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 章

  务生。

  ——哦,您是说御园尾小姐吗?

  ——她姓御园尾吗?

  ——是的,她叫做御园尾千代。

  刚好我就是在今天想起了千代的往事,不由得抬眼盯着年轻女服务生的脸看,赶紧点头说「原来如此」。话又说回来,这也是常有的事。事实上千代是很常见的名字,比方说我的亡妻也叫千代。

  ——她今天休假。

  真是不巧,原来如此。说完后我点了跟上次一样的餐。

  我是完全只出于凑巧娶到名叫千代的女孩吗?是受到千代这个名字所吸引吗?也许一个决定背后,沉睡着连本人都已经忘却的各种动机吧。偏偏我的人生吸引了许多的「千代」。

  回到住处后,看见女用的草履(注55)并列在玄关前。经过走廊时,听见房东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聊天声。房东难得有客人来访,感觉很亲密,不时还能听到「呵呵呵」的笑声。这么说来,我倒是头一次听见房东的笑声。

  想着:「听到难得的声音了。」一路爬上二楼准备上付费澡堂要用的衣物。再次经过一楼的走廊时,却已安静得就像没有人。但看玄关前草履仍在,我漠然想:访客应该还在房里吧。

  外面的天色已暗,水银灯照亮通往澡堂的夜路,路上吹着孤寂的han风。

  一浸泡在热水池中,突然觉得牙齿发痒。不是接受治疗过的牙齿,而是一向都没问题的前齿突然痒了起来。当然这种怪事我头一次遇到。从外面抓痒,感觉就是抓不到里面的痒处,只好上下晈合牙齿试图止痒,同时回到住处。因为无计可施,便钻进被窝。突然想到有药,既然对牙疼有效,说不定对痒也有效。啊!对了,这不就是所谓的疼痛吗?

  ——你痛的不是心吗?

  突然我心中响起这句问话,贯彻心底。我害怕地四下张望,当然身边没有任何人。难道是药效已经发作?不可能呀,我根本都还没吃下去呢。这种情形该如何应对才好?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吧,肯定没错。偏偏我没那么做,忍不住回应:

  ——心痛?

  我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回荡室内后,暂时回归安静,那声音又反问说:

  ——没错,你的心在痛吧?难道不是吗?

  不,我痛的是牙齿,但真是那样吗?我不禁稍稍开始怀疑,很想听听对方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说,我痛的不是牙齿,而是心。也就是我的胸口会痛,是这个意思吗?

  那声音听了我的问话,似乎经过一段沉思后回答:

  ——心到处都在,包含你的脚、你的手、内脏等,当然连牙齿也不例外。只要在人身体的范畴内,都有心的存在。

  我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什么来头,只觉得音量不小,如此充满自信,多半是来自于某种奇妙的宗教。我开门见山问:

  ——请问你有信仰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的。

  对方冷冷地回答后就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睡不沉,一早起来仍昏昏沉沉,搞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是否为梦境。走下楼梯打算上洗手间时,看见房东蹲在庭院里拔草。

  ——早呀。

  我从沿廊跟她打招呼,房东回过头说:

  ——早呀。

  我突然想起昨夜的访客,问:

  ——昨晚有客人留宿吗?

  ——没有呀。

  房东诧异地看着我说:

  ——哪里有什么客人。

  怎么可能?我不禁反驳说:

  ——可是昨天傍晚玄关前明明有女人的草履。

  ——没有呀,我没有客人来访。

  房东说得斩钉截铁,并反诘:

  ——我倒是要问你,你的鞋子又是怎么回事?

  她反问我的声音就像从远方涌上来的浪涛一样袭击着我,让我不自觉呆然木立当场。

  有件事我必须想起来才行,偏偏就是想不起来。鞋子……我心头一震,连忙奔向玄关,到底我昨晚穿的是什么?

  玄关前除了我以为是昨晚访客的草履外,并不见我的鞋子。赶紧翻找了鞋柜,同样也没有我的鞋子,而且我完全记不得这几天脚上都穿了什么。关于鞋子的记忆……对了,几天前,就在我头一次去看牙医的前一天,曾去看过隐江堤防的状况,当时曾踏进水边确认植生情况,记得当时就穿着回国的恩师转让给我的威灵顿靴。为了重新确认该地的倾斜度,我还爬上堤防走到那棵糙叶树旁边,就是有树洞的那棵树,然后突然就像着魔了似地窥探了一下树洞……对了,我整个人掉进了树洞,掉落的瞬间发现里面深得吓人。

  想起这件事让我不han而栗。当然接下来的记忆完全不足为外人道,印象中好像应该有「自己大声求救」这种顺序上的必然状态,但记忆直接就跳到躺在自己房中的画面。只是牙齿始终隐隐作疼,乃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必须去看牙医才行,起床后便立刻去了牙科诊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我肯定是掉进树洞了。我越想这件事,头脑深处就好像突然清醒,开始对我低喃确有其事,接着猛然就是牙痛的记忆。

  ——你的鞋子怎么了吗?

  房东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背后,压低声音问。说的也是,在那之后我脚上到底都穿了什么?那双威灵顿靴通常都放在办公室的柜子里,印象中昨天和前天我都没有换穿过,说不定还掉在那个树洞里。通勤的时候我穿的应该是皮鞋,而那双皮鞋我没能找到。昨天呢?昨天一整天我都穿了什么呢?

  ——你该不会是穿着那双女人的草履吧?

  房东又压低声音说话。在这种情况下,我该说些什么才好?

  ——人世间就是会发生令人难以想像的事呀。

  听到我好不容易回答出这句话后,房东这才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就理论来说,没有从掉进的树洞里爬出来的记忆,就表示至今仍在树洞里。就算该理论是正确的,也跟环绕在我身边的现实情况无法吻合。

  那双女用草履倒是出奇地大,而且对我而言不算不合脚。难怪这几天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能穿着它在街头上昂首阔步(假如可以的话)。看看鞋底不是很脏,只能想:似乎也不是什么荒唐无稽漏洞百出的画面。说来,我昨天回到住处脱下这草履,踏上室内地板回过头看的瞬间,误以为这双草履是访客的,之后下楼看到草履在玄关水泥地的瞬间,又很自然地穿上前往澡堂吧?真是莫名其妙!可是就算退一百步想,就算以上都是事实,那我又是从哪里弄来这双草履的呢?

  威灵顿靴是身为园丁的我引以为傲的宝物,我不能任凭它丢了不管。必须再一次进入树洞才行——至少也要探头寻找一下。

  大概是看到我怅然若失、十分消沉的样子吧,房东似乎下定了决心说:

  ——请等一下。

  说完进入玄关旁的仓库东摸摸西摸摸,最后取出一个盒子说:

  ——我看你应该会很不方便吧,所以……

  收下后打开一看,里面是双男用皮鞋。虽然不是新的,但看起来还能发挥鞋子的功能,大小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