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劫灰撒遍整个地狱的黄昏,我从王座上醒来。
同过去一样,我的辅佐官“又”推开了大殿的门扉,拖拽着巨大尾巴,鳞甲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慢慢向我爬来,那种不间断的声音对神经敏感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那是辅佐官对我亲近的表现。
作为一个本体为蜥蜴的冷血生物,成为魔神后,他极少把本体暴露在其他存在面前,对外展示的除了人形,多是上半身是骡子下半身是狮子的形象,那是他最擅长的变身。
“恭贺吾王,安杜马里终于归顺了。”
辅佐官人立而起,向我道喜。
“华利弗,真的吗?!但他林是如何做到的?快给我说说。”
我一脸惊喜,赶紧走下王座搀扶住辅佐官的鳞肢,兴许是感受到自己的肢体沉重给我这个主人带来的压力,一阵神光变幻,辅佐官立刻变身成了人形,一个美青年执事。
我喜意难以抑制,心中却只觉悲哀,72柱魔神归位,离那一日就不远了吧。
“您也知道但他林最擅长什么,其实百年前但他林就已经出手了,那时……”
华利弗一边讲述,一边引领着我向大殿外走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脾气暴躁的布锐斯开始的吧。
在那之前,我收服魔神并没有太多顾忌,大多数是联合多位魔神以武力强制压服,最后导致收服的魔神间矛盾重重,我也不堪其扰。布锐斯那家伙是最不服输的,平时一有机会就挑战其他魔神,仅仅到13柱魔神就够呛了,以后可怎么办?
我听从了一位异界友人的建议,以布锐斯为开端实施起顺位招募模式,也就是第13柱招降第14柱,第14柱招募第15柱,以此类推,直到72柱魔神圆满为止。
好处显而易见,脾气暴躁的布锐斯(13)遇到了实力与之相当的列拉金(14),在一次次不分胜负的武力冲突中,布锐斯渐渐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懂得了运用策略,学会了如何同其他魔神友好相处。
魔神一个接一个的归位,但他林的策略是……用他那无与伦比的改变他人的思想,模拟任何人的形象,并且可以形成镜像的能力给安杜马里做了一个局,一个百年骗局。
这百年来的表面冲突只是一个幌子,被周围所有的一切蒙在鼓里的安杜马里在真相揭开的那一刻……可怜的家伙。
地狱的天空一如既往的暗沉压抑,见得多了连心情也变得阴郁起来,像凡人一样。
没错,我是一个人类,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凡人的七情六欲,各种弊端,该有的我都有,最大的差别是,我是一个永恒的存在,一个完人。单纯的人类中自然出生的完人,最纯正的完人。
当我诞生时,造物主是如此的喜悦,甚至不惜亲自临凡,跟我缔结那永恒的契约。
那也是一切的开始,是荣耀更是我永远无法摆脱的魔咒:72柱魔神归位,我将作为第七王座的君王轮回往生,接过造物主的权柄。
造物主的契约之力是如此强大,连迦南之地的太阳之主也无法抗拒,只能乖乖成为我的首柱魔神;在造物主失踪后,主天使之王也选择了归顺……后来,连七罪也来了……
“吾王,时机已经成熟,请召唤全体72柱魔神,一齐打破这个时空!”
魔神的存在超乎想象,天然有着洞悉一切隐秘的属性,这个时空,这个地狱,甚至魔神自身,在所有的魔神看来,都是不完整的,不确定的,唯一确定且完整的存在只有他们的君王,那是在成为72柱魔神的时刻就已经明晰的真实。
华利弗的神情是如此的狂热,就像宏伟殿堂巨大的台阶下那些看不真切的无数子民一样,仿佛被什么东西渲染了,高昂虔诚中带着些许不屈。
我伸出双手,举过头顶,在虚空中抓摄着什么,可惜,什么也抓不到。
空空如也,假的,统统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假的。
有光,从我身上发出,贯通了天地,搅乱了时空,那是魔神之主发出的集合信标。
地狱各层空间的魔神们同时收到了信号,回应着君王的期待,纷纷在王的面前降临。
太阳中生出雷火,夜里走出幽魂,星辰燃灭如同呼吸,四季在同一刻呈现,风化出了真实的形体,雨在大地中聚成渊潭,还有那兽、那人……
比过去无数大战都要激烈的变化正在发生,从未有过的喧嚣点燃了地狱每一寸空间。
“吾等之王哟,所罗门。约定的时刻终于到来。”
“去吧,去打破这个时空;去吧,去随意挥霍吾等的神力;去吧,去亵渎那恒久的大道铁则。”
“吾等72柱魔神将作为您的剑,您的盾,为您扫清一切障碍,吾等同样期待,期待着您以造物主的神姿重临世间的那一日。去吧……”
神言魔语充斥着地狱的一切,感染了万灵众生,最终森罗万象汇成一句永恒的箴言:“去吧,去让这个时空变成确定的存在!”
意志,多么浩瀚的意志啊,即使已经轮回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每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都不禁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难以自持。
然后,我又一次回应了祂们的期待。
神的力、魔的灵,天空、大地、海洋,时间、空间,生之万物、死之幽鬼……森罗万象,所有的存在化作了我的一部分,我之心识,我之力量。
这时,造物主的暗面,撒旦路西法从莫明的时空中出现在我的面前,与我展开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
地狱被磅礴的神力粗暴破开,天使军团也加入战局。
但在整个地狱、72柱魔神、完人的力量下,撒旦路西法和天使军团纷纷败下阵来。
我没再管他们,只是轻轻一跃,就破开了一切束缚,然后,我看到了真实。
那里,有巴尔,有但他林,有华利弗……有所有的72柱魔神,独独……没有我。
我明白了一切,却失去了所有。
我想,我被造物主欺骗了。
无形的伟力拉扯着我回到又一个“相同”的地狱,同造物主缔约的起点。那不是我见到的那个真实地狱,而是又一个虚假的存在,就像我曾经经历过一切的地狱一样。
一个环,构成了所有,从一个环中脱出,又到了相似的另一个环中。那是某条时间线绕成环,打了个死结的闭环,我只能在一次次轮回中重演相同的戏码。
造物主,哦,不,应该是叫天主的存在吧。
祂只是顺应大道缔造了这一切,可以说他是万物众生的造物主,因为那是祂亲手缔造的事物,可我不同,我是感大道之力诞生的原初存在,既不是人祖,也不是人神,而是永恒而圆满的完人。
虽然在力量上比不了,但在大道位格上,我并不逊色于天主。
可祂却用那廉价的承诺把我束缚在那不确定的时空中,成了祂超脱宇宙的一枚棋子。
什么第七王座的君王,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谎言,一个多元宇宙中引诱无数神魔争相追逐的不切实际的谎言,偏偏我这傻子上当了。
为了那近在眼前的无穷神力,几乎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我接受了从祂的权柄中分出的力量缔造的永恒契约,成为了72柱魔神之主。
魔神?还是72柱魔神?!
如果是真实地狱中那种程度的魔神,怕是天主自己也难以当上魔神之主吧。
那种力量,最强大的几柱估计都不逊色天主多少!
我又回到了不确定的时空中,造物主又露出了那和蔼的假笑,把手放在了我的头上,给我受洗。
……
“本体,醒醒!本体,醒醒!”
耳边传来小蛇焦急的呼唤,洛潇飘忽的意识之火渐渐闪亮。
“怎么了……”
“你做梦了?”
梦?兴许吧,确切的说是所罗门留在无穷时间线上的讯息,偶然被他观测到。也可以说就是梦,但不是他的梦,而是所罗门的梦。只是他的精神同那个梦联系在一起,以替代者的身份,重演了一遍历史。
无穷时间线上某个未确定时空吗?
若是那个时空被确定,恐怕足以颠覆主时空的一切,所罗门将成为绝对支配者,真正的72柱魔神之主。
到了那一步,那天主……
可惜,以凡人的话来说,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
一道环绕着无数规则的神火剧烈燃烧着,当燃烧到极限时渐渐收敛,收敛到极限时,一道朦胧灵光出现,可下一瞬,却连同神火一起,消失于无形,仿佛被什么力量抹去一样,着实怪异。
又一次尝试,失败了。
宏伟的大殿中,所罗门王凝神静坐,越发理解了凝聚神祗权柄的艰难。两道神影在王座两旁浮现,等待着君王的训示。
左侧,一道神影狼身狮鹫翼蛇尾,口中喷着火;右侧,一道神影人身狮鹫翼,风与海的力量在身周隐现。
若是这个时空的魔神在此,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这两位存在明明都是魔神投影,却蕴含着比他们这些魔神本体还要强大的神力。
“这个不确定时空的影响因素太多了,本源也不太够,就连一个权柄雏形都凝聚不了,实在是……气人啊。”
“吾王勿恼,不如我再多分出一点神力……”
风与海的神力从人身的神影中分离,两团显化的神力飘到所罗门面前,失去了这些神力后那神影明显淡化了许多。
所罗门挥挥手,两团神力回到那神影体内,神影恢复如初,“不是神力多寡的问题,主要还是那可恶的时空矫正力。只要稍有过界,那时空矫正力就会出现。天主那家伙,还真是一点空子都不让我钻啊。”
“对了,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这几位很同情您的遭遇,这次愿意出大力。”
左侧的神影摆了摆蛇尾,幻化出一串异域神灵的虚像。
“同情?是看上我本身的研究价值吧。希望他们真的能依照约定拖住几尊魔神,到时候不要掉链子就好。对了,那几位君主的情况如何?有没有发现你们的身份?”
“君主……我们不敢随意猜测。倒是有一件事需要告诉吾王,那件事兴许会引起某些魔神的警觉,进而干扰到我们的计划。”
“何事?”
“有一个魔灵还是什么异界存在,奴役了一尊魔神。不,并不是简单的奴役,根据推测,似乎那位魔神在诞生之初就被封印了意识,这桩事最近刚好被拜朗撞破,我们这才得知。”
“那异界存在呢?”
“失踪了。如果不是他突然失踪,我们恐怕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那几位君主的反应如何?”
“震怒,不,比起震怒好像更多的是惊讶。因为君主们的暗示,至今还没有哪个魔神敢明目张胆的调查那异界存在的行踪,至于君主们暗中的行动,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与那异界存在有关。那异界存在似乎从某个异空间放出了一种怪异的东西,看着像蝴蝶类的精神体,那东西有着堪比精神特化型上位荒兽的精神侵蚀力,在被发现后,君主们讳莫如深,联手困住了那些蝴蝶,似乎准备研究,可奇怪的是,没过多久,那些蝴蝶突然全死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估计是被大道之力抹去了吧。”
“君主们也是这么判断的。”
“还有一事,那原本是第73柱的新晋魔神在脱困的那一刻取代了第3柱的位置,世界信息也因此改写。”
“不意外,这个宇宙毕竟是天主那家伙创造的,一些底层的规则刻得死死的,在没有受到过大干扰前会本能的自然修正。祂定义了72柱魔神,魔神的数量就不可能超出72这个数,就算超出了,世界本身就有可能本能的促使一些事情发生,让一切回到正轨。”
“比如,拜朗意外发现那魔神的情况。拜朗为何想去拜访那位魔神,是不是世界给了他提示,让他发现了什么,当然,也不排除别的可能,很可能真的只是碰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右侧的神影恍然大悟。
“不谈那家伙了,我们回到原本的问题上来。1200年的时限快到了,你们要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