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微微一笑,眼神却冷若冰霜:“太子啊,他是什么人你无需知道,只需知道他是陛下亲手教养的皇子,被视为接班人的唯一人选便对了。”
“可听哥哥的话,太子似乎德不配位。”惜春若有所思。
“这是陛下需要考虑的,不是做臣子的责任。”
“若是太子德行不好,陛下也未必想知道真相吧?”惜春忍不住道,“或者说不愿面对真相。”
“哦,说说。”贾珍心头一跳,作为一个年幼的孩子,还是女孩,妹妹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
忍不住看了旁边呆若木鸡的贾蓉一眼,他内心满满的嫌弃。
最近一段时间,见贾蓉年龄也不小了,他便着手培养。每天上午处理府中内外事务以及部分朝堂事务时都会将独子带在身边,想通过耳濡目染的方式自然而然地促成他的进步。
贾蓉只要默默观察,思考遇到某类事务时他这个亲爹如何处理的,而这种处理基于什么考量,一旦想通便能获得极大进步,更不用说有疑问还能私下询问解惑。
按理说,这种手把手的调教能让贾蓉在人情世故、朝堂眼界上有所进步,不说突飞猛进,起码一日强过一日,但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贾蓉眼界不够,政治敏感性更是远不如深闺中的小妹,明明对方比他还小好几岁。
问贾蓉的理想是什么?这小子竟然回答是做个像贾赦那样吃喝玩乐百无禁忌的纨绔。
或许有人天生洞察力强,眼光敏锐、眼界宽广?就如惜春?想到这里,贾珍又将小妹的份量加重了几分。宁国府子嗣单薄,人才匮乏,若要延续未来的荣华富贵,众人需要同舟共济同心合力。这也是他今天将惜春叫来试探摸底的原因。等老父亲贾敬去了道观,宁国府偌大的府邸便只有这三个拿主意的主子,哪一个都不能轻视。
惜春道:“哪怕太子再如何不堪,也是陛下一手养大。妹妹想皇帝一定不肯承认自己在教养太子上的失败。毕竟,陛下登基三十几年,乾纲独断,心性不是一般人可比,让他承认失败很困难吧?丢面子是一方面,数十年的心血白费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贾珍惊喜地看着惜春,妹妹并没见过皇帝,却能仅凭平日里的片言只语判断皇帝的性格,且一针见血,绝对有做宠臣、心腹的资质,可惜是个不能入朝堂的女子。若是贾蓉有如此资质,宁国府荣华何愁不能再延续三代?
“哈,妹妹不错!”赞赏地看着惜春,贾珍忽然对宁国府的未来又有了信心。
眼神再次瞟过贾蓉,见他不知想什么正在走神,完全没将父亲小姑的谈话放在心中,贾珍忍不住摇摇头,轻叹一声,若是朽木难雕,只能早点培养孙子了。
贾蓉完全没想到将沦为种马的命运,未来生下聪明能干的宁国府继承人将是他人生价值的唯一体现。
惜春同样对此毫无所知。在她的印象里,十一二岁的男孩还在读小学,懂什么国家大事,又哪里懂得如何振兴家族,成就一番事业?估计满脑子都是好吃的好玩的,追求新鲜刺激呢。
这样的想法放在这时代自然是不同的。同年龄的男丁不少已经顶门立户,不说穷人家的孩子,便是这京城也有不少,比如当代靖海侯秦南,全家抵抗海匪入侵死的只剩他一个十二岁的男丁。再比如靖北将军府,同样只剩一个十一二岁的赵岩同一群寡妇。
紫檀条案一角的雕螭铜炉正袅袅飘着暖香,被这响亮的笑声一震,白色香雾竟几欲溃不成形,只不过在座三人全无觉察而已。
惜春忽然又道:“哥哥,若是太子败了,宁荣两府能有退路吗?”想到这里,她脸上再没了刚才的轻松随意,满是忧虑。说实在的,她对青灯伴古佛完全没兴趣。便是金刚经,也才能堪堪记住两三句!
贾珍似乎没想到她想的这么远,危机感如此强,正要开口,却被贾蓉的话打断了。
“太子怎么会败?这不可能。谁不知道陛下宠爱太子如同至宝?”不知想到什么,他又酸溜溜地继续道,“便是祖父、父亲也从来没如此宠爱过子孙吧?陛下还是天子呢。”
“再说,咱们府上可是陛下的心腹。谁不知道曾祖与叔祖备受恩宠?赦大爷爷可是太子伴读!”
贾珍越听越皱眉,望向贾蓉的目光越来越冷厉,最后却又恢复淡然。
对这番话并未置评,也没有回答惜春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书案一侧中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成人食指长短的印章,推到惜春跟前:“妹妹,这是哥哥的私章,但有需要,可以此为凭,在账上支取银两。”
惜春晃晃双丫髻上绑的金玲,调皮一笑:“没有上限?”
贾珍又是哈哈一笑:“十五岁以下五百两。若是你是个有能为的,或许等不到十五岁。”
惜春暗笑,原来贵族家中子弟受重视也是塞银子?
才想到这里,又听贾珍道:“还可以去梧桐院调用十个一等侍卫。”梧桐苑是宁国府培养侍卫、安置军中退伍袍泽的地方,简言之,武装力量。
惜春忙认真道谢:“多谢哥哥信任。”她这会小胳膊小腿,做点什么都不容易,还真的很需要侍卫。
“不过能不能收服对方,还要看你的本事。”贾珍淡淡道。
惜春:“哥哥说的是。越是桀骜不驯的越难收服,但对于有真本事的人而言,这样的人一旦臣服,便能如虎添翼。”
“那妹妹准备如何做?”
“慑之以威,诱之以利。”
贾珍失笑,妹妹声音还带着奶音,说出来的话却连他这个已近而立的成年人也没法不赞同,真不知这些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番情形看的贾蓉双眼发红,这样的待遇不该是他这个嫡长孙该有的吗?怎么会给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小姑姑?对方还没断奶吧?
“父亲什么时候搬去道观?”想到自从白事办完,还没见过一面的父亲贾敬,惜春问了问,面子情还是要给的。
贾珍一愣,摸了摸鼻子,淡淡道:“已经搬走三天了。”
尽管大哥没透露贾敬出家的原因,惜春也有猜想。她不是很相信对方真的是为了修道“成仙”,总怀疑是政治斗争失败去道观避难。这又是一个未解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