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已经吩咐人去查那个粗使婆子,这短短一下午整个贾府多处异动,遭难的可不止贾瑚一人。
“后来呢?”
“后来爬上岸,找祖母,玻璃姐姐让泡澡。泡完澡她们都晕倒了,自己穿衣服。”贾湖指了指房间认真道,“祖父,祖母她们是被坏人下毒害得吗?”
贾代善“呵呵”两声,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摸了摸孙子的头,道:“那都是鬼祟伎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瑚儿可不要去学。”
贾湖疑惑道:“为什么?威力很大不是吗?”
贾代善又“呵呵”两声,眼神扫过贾湖身上的衣服,转移话题道:“瑚儿会自己穿衣服了?”
不错,这是一个巨大的漏洞,原主从来没有自己穿脱过衣服。
贾湖连忙装作乖巧的点头:“春华昏倒了,王嬷嬷也昏倒了,水冷了,瑚儿自己擦干,自己穿衣服。祖父,瑚儿棒不棒?”
贾代善锐利的眼神一闪重又恢复成温和无害,笑着点头道:“瑚儿长大了。”孙子在生死之际脱胎换骨,自然大为不同,是他想多了。
祖孙二人叙话的时候,已经有随从、仆人将昏迷的人一一救醒,众人惊慌不已,低声哭泣的不止一个,显然是吓破胆了。
贾史氏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可能是因为手炉是抱在她手里,吸入的迷药最多。
一看到贾代善坐在炕头,她便要坐起身:“老爷!”
贾代善抱着贾湖阻止道:“莫要多想,先躺下休息。”
“祖母要好好休息。”贾湖对着贾史氏甜笑。
贾史氏伸手摸了摸贾瑚的头,点头微笑,却不敢多问贾代善一句。
贾代善一向不同贾史氏谈论朝政。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还在慈宁宫门口竖着呢。作为宠臣的贾代善自然不会不识相地触动皇帝的逆鳞。不止他,相信朝中重臣知道皇帝心结的都不会和皇帝对着干,而是一切向皇帝学习。
没错,太后她老人家在皇帝幼年时垂帘听政,一再拖延皇帝亲政的年龄,这天下间最高贵的母子关系不和!
要贾代善说何止不合,简直针锋相对。
皇帝对贾代善母亲这个奶嬷嬷孝顺非常,可不仅仅是为了救命之恩,也是打太后的脸呢。
也因此,贾史氏对朝堂所知不多,只能暗暗企盼国公爷能解决所有问题,护好荣国府。
想到孙子,贾史氏刚要开口问问情况,贾代善便默契地提起:“瑚儿没有大碍。这次是他运气好,下次可未必如此好运了。”
贾史氏脑中灵光一闪:“老爷想怎么做?”
贾代善皱眉道:“府里有多少人?”
“三百余。”贾史氏默算了下数字。
“这么多?主子还没有十人。”四个女儿已经出嫁,大房四口,二房三口,加老夫妇两口才九口。
“除了世仆中的家生子,还有军中退下来的府丁,各房的陪房……着实不少。”贾史氏垂头,拳头紧紧攥起,语气却平淡至极,听不出一点情绪。
贾代善看了对方一眼,母亲去世,府中握着中馈大权的已是妻子,对方心中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显然都想削减人手。但这是世家大族颇为忌讳的举动。
他明白妻子想排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毕竟,母亲身边的人习惯了高高在上,倚老卖老不尊妻子的命令已经不止一次,哪个当主子的能一再容忍?
府中人浮于事,不仅花费甚巨,还容易引发矛盾,为人所乘。他就不相信,府上没有其他势力的眼线。若时不时地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哪里还有余力应付朝堂上的事?便是不会让自己损失惨重,可也膈应人不是?得想个法子处理掉这个隐患,需妻子好好配合。
想到这里,贾代善又看了贾史氏一眼。
夫妻二人目光相接,迅速交换了想法,很是默契。
随后数天,贾湖非但没有被送回父母身边,反倒被挪到荣禧堂贾代善所住房间的耳房里,彻底养在了祖父母膝下。
贾代善与贾史氏联合,一边大肆清除荣国府里别家的眼线,一边将那些狐假虎威、欺压良善、夺人家产的管事们送去衙门明正典刑。
等整顿了大半个月后,府里伺候的仆人只留下不到三分之一,许多根深蒂固的世仆之家要么全家被放为良民,要么迁到下面的庄子上,留下的都是些精明能干且口碑为人都不错的人选。
荣禧堂贾代善书房。
隔着紫檀大书案,贾代善与贾湖祖孙二人相对而坐。
“瑚儿,祖父整顿府上这件事你怎么看?”贾代善把玩着“五子登科”羊脂玉手把件,闲闲靠着官帽椅,问对面的孙子。
贾湖正襟危坐,看着对面神情看似不经心的贾代善,知道对方在不着痕迹地考校自己,忙认真答:“从前瑚儿听祖母说,京中像咱们这等人家,从来只有增加伺候人手,没有削减的。好似大家伙儿觉得只有家里败落了,才会去处置下人。”
贾代善点点头:“的确有这种说法。那么瑚儿可是觉得咱们府上也败落了?毕竟这次你祖母可是裁掉了一两百人呢。”
贾湖不是真的孩子,自然对祖父母大刀阔斧地行动大为赞赏。
朝廷有冗官冗员,荣国府难道没有?这次动手,剜掉了不少恶瘤烂肉,尤其将违法的管事、掌柜送官,还给荣国府刷了一波声望,贾家的名声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这些都是他在祖父理事的时候听到的。
没错,贾代善已经着手培养长孙,每天上午处理府中内外事务甚至朝堂事务时都将其带在身边。
贾湖只要默默观察,思考遇到哪一类事务祖父会如何处理,而这种处理是基于什么考量的。想通这些便是很大的进步。
可以说,贾湖的学习之路是贾赦贾政兄弟不能比的。
这不能不让长辈羡慕嫉妒恨。不止一次,二叔请安过后,每每看到他都红了眼,回去越发折腾二婶王氏,估计是想赶快生个儿子,抢一波关注。说不定贾珠已经在王氏的肚子里了。
“祖父做的对。”贾湖皱眉想了想,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听说咱们家吃的鸡蛋是一两银子一个,但市集上只要两个铜钱,整整贵了五百倍。若是祖父不整顿,家里再多的银子也不够花的,也不知道会流到谁的口袋里去。我听春分说,他没来府里前,一家五口一年才花五两银子,就这不管吃穿都算好的,能隔三差五吃肉呢。”
贾代善微微点头:“我记得这个春分好像是你自己收的。”
贾湖点头:“春分家做小生意,收入不错,被村里的混混勾结小吏盯上了。去年清明,孙儿踏春碰巧遇上了,便救下了他家。为了报恩春分便要卖身给我做小厮。我看他颇为憨厚,眼神又清明,便收下了。”
贾代善笑道:“这小子还挺机灵。我荣国府长孙的小厮可是不少人抢破头的。”
“孙儿知道他家是想找个靠山。只要不危及孙儿,孙儿觉得被人借势也没什么。再说,就算春分有几分小心思也正常。谁还没个私心?孙儿顶顶看不上愚忠的人。”
贾代善一听,眼神一亮:“哦?为什么?忠心不好吗?哪家人不看重忠心的手下,偏你不喜欢。”
“祖父这是偷换概念。愚忠和忠心是两码事。在孙儿看来,愚忠的人往往能力一般,只能靠一而再再而三表现自己的忠心让主子重视,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便只能用忠心打动主子。这种人往往死心眼,刻板。若是让孙儿来用人,孙儿宁愿用那些处事灵活,略有私心的。”
“瑚儿就不怕这样的人叛主吗?一旦危机来袭,对方可能反手便将主子给卖了,因为他心思灵活。”
“这便是个度的把握吧。”贾湖抓抓头,“这一点孙儿没有把握,还在学习。”
“哈哈。说的好。”贾代善大笑道,“瑚儿的想法不错。凡是有才能的就没有不恃才傲物的,能为你所用已经是幸运,又怎么奢望对方会对你愚忠?愚忠的人还真没几个是天才人物,哈哈。就拿祖父来说,对皇帝忠心吗?肯定忠心。但若皇帝让咱们一家子老小给太子陪葬,祖父自然是不肯的。”语气里带着丝不以为然。
贾湖精神一振,胸脯挺得更直了,没想到祖父竟然透露了朝堂中贾家的立场,不知道能不能多说一点。
他一直想早点接触,总算等来了机会。相信这样的机会只有宁荣两府的贾敬、贾赦,就连二叔贾政也没被纳入权力核心。
太子会两立两废,但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作为保皇党的宁荣两府天然属于太子阵营,毕竟目前太子还是皇帝的爱子,恨不能将心肝挖出来给他吃的那种。
“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贾湖歪着头好奇地问。
贾代善微微一笑,眼神却冷冰冰的:“太子啊,他是什么人你现在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他是陛下亲手抚养调教的皇子,被视为接班人的唯一人选便对了。”
“可听祖父的话,太子似乎德不配位。”
“这是陛下需要考虑的,不是做臣子的责任。”
“若是太子德行不好,陛下也未必想知道真相吧?”贾湖忍不住道。
“哦,说说。”贾代善来劲了,大孙子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
贾湖道:“哪怕太子再如何不堪,也是陛下一手养大的。孙儿想皇帝一定不肯承认自己在教养太子上的失败。毕竟,皇帝陛下登基三十几年,乾纲独断,心性不是一般人可比,让他承认失败很困难吧?丢面子是一方面,数十年的心血白费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贾代善惊喜地看着贾湖,孙子并没见过皇帝,却能仅凭平日里的片言只语判断皇帝的性格,且一针见血,绝对有做宠臣、心腹的资质。若是大孙子顺利长成,荣国府的荣华还能再延续三代。
“哈哈,老夫后继有人!”
紫檀条案一角的雕螭铜炉正袅袅飘着暖香,被这响亮的笑声一震,白色香雾竟几欲溃不成形,只不过祖孙二人全无觉察而已。
贾代善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书案一侧中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成人食指长短的印章,推到贾湖跟前:“瑚儿,这是祖父的私章,但有需要,可以此为凭,在账上支取银两。”
贾湖调皮一笑:“没有上限?”
贾代善又是哈哈一笑:“十五岁以下五百两。若是你是个有能为的,或许等不到十五岁。”
贾湖暗笑,原来贵族之家中的子弟受重视也是塞银子?
才想到这里,又听贾代善道:“还可以去梧庄调用十个一等侍卫。”梧庄是荣国府培养侍卫、安置军中已退袍泽的地方,简言之,武装力量,枪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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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湖忙认真道谢:“多谢祖父信任。”他这会小胳膊小腿,做点什么都不容易,还真的很需要侍卫。
“不过能不能收服对方,还要看你的本事。”贾代善淡淡道。
贾湖拱手道:“祖父说的是。越是桀骜不驯的越难收服,但对于有真本事的人而言,这样的人一旦臣服,便能如虎添翼。”
“那瑚儿准备如何做?”
“慑之以威,诱之以利。”
贾代善失笑,孙子的声音还带着奶音,说出来的话却连他这个侵淫朝政数十年的老狐狸也没法不赞同,真不知这些是从哪里学来的。
“父亲身体会有后遗症吗?”想到落水当日贾赦也倒霉催的被下了催情药,贾湖忍不住发问。
一想到身体被下了前朝秘药牵情丝的长子贾赦,贾代善的眉头皱了起来。若是那秘药无法解开,赦儿极可能性情大变,好色荒淫荒唐。只是这样的后果怎么越看越像太子近期的表现呢?难道说太子也被下了牵情丝?
见祖父突然走神,似乎想到了什么紧要的事,贾湖不敢打断对方的思绪,便老老实实的坐着。
过了一会,回过神来的贾代善看到正盯着自己的长孙,笑笑道:“是不是想你母亲了?让甄婆子带你去看看吧。”
贾湖忙跳下凳子,认真行礼告辞:“祖父,那孙儿便去给母亲请安了。”
贾代善摆摆手。
贾湖便退出了书房。
贾瑚的母亲柳氏同为勋贵出身,并不是很多同人文里写的什么姓张的帝师之家。想想也是,身为勋贵宗妇的长媳不可能选择出身清流的人家,门不当户不对,不属于同一个势力范围。尤其荣国府作为皇帝心腹,无论如何不能去勾搭清流,同清流联合,那不是给皇帝找事嘛。
朝中势力文臣清流一波,武将勋贵一波,皇帝为了制衡,是不乐意任何臣子打破平衡的,宠臣贾代善也不行。
同样是贾瑚落水当日,不仅贾赦被下了催情药,柳氏还小产了,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一直躺在床上。这一躺便是大半个月,根本顾不上贾瑚。而贾湖也才见了对方两面,每次柳氏都顶着苍白的脸,眼睛通红,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让贾湖很不自在。
柳氏毕竟不是他的母亲,而他又不是真的孩童,能不别扭吗?
贾湖不止一次地庆幸被贾代善挪到了荣禧堂,这样便能自然而然地疏远父母,让他们接受自己的改变。
等贾湖的生活彻底安稳下来,时间已经滑到了腊月。
在祖父贾代善不惜成本的调养下,贾湖利用各种珍贵药材食物,生生将功法推至三层。若非担心经脉还未彻底长成,留下隐患,他甚至能连连突破直到七层。
这会的他面色红润,脉搏强劲,身高也长了半寸,一看便是个健康无比的幼童,让贾代善老怀安慰,更是让往日爱他若宝的祖母贾史氏心肝肉一样疼爱有加,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丢了。
不仅祖父母如此,便是父亲贾赦与母亲柳氏也后怕不已,为失而复得庆幸,自然而然也对这个长子宠爱无比。可以说,贾湖版的贾瑚成了名副其实的团宠,每日介带着丫鬟小厮满院子混跑,一会抓鸟雀,一会踢蹴鞠,一会做冰灯,反正没人说一句不是。
府中大人都觉得他这个小童是在玩乐,事实上有着老干部灵魂的贾湖是在熟悉荣国府。
依附荣宁两府的贾姓族人在京的只有关系亲近的四房人家,其余八房都在金陵老家。这四房加上两府聚族而居,占地有上百亩,被一条南北走向的长街分割成两半,以宁荣为名,是为宁荣街。
能如此命名,可见侯府的显赫。
贾母曾说自家不过是中等人家,无疑是自谦的话。或许在她眼里,有资格称为上等人家的只有皇亲国戚宗室。
上百亩的面积荣国府起码要占数十亩,以贾瑚的年龄无疑连自家也没逛过一遍。而贾湖来了后,自然把大部分时间放在了府中冒险的活动上,用小短腿一寸寸丈量着自己未来数十年生活的“家”。
这才是他领着一堆人东奔西窜的原因。
贾代善夫妻一边安排人暗中跟着,一边随他溜达,甚至还劝贾赦夫妇早点对长子放手。
可以说,永平三十八年,贾湖初来乍到的这一年是荣国府及府上众人命运的转折点。
这一年贾湖六岁,贾琏两岁,贾珠四岁,元春三岁,其余小辈皆未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