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傻鸟终于让嚣张的酒老头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呵!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他环顾四周,终于发现方才就该注意到,却被下意识忽略掉的东西。
比如这个屋子比平时去的县衙大了不少,再比如周围的装饰品不管从规制还是任何其他角度看,都绝非一般人能用的了。
酒老头:“......”
直往脑门冲的那一头热血冷却下来,他环顾四周,直到看到几个眼熟的脸,发现这些在平民百姓看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竟然只能坐在末位……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到了哪。
这哪里是什么府衙?这是城主府!怪不得之前走的路觉得不太对劲,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在往背离府衙的方向走!
“官官官爷饶命!!”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瞬间就没了方才的气焰,要是真的一点都不会看脸色,怡红院的老鸨也不会选择跟他合作,这会儿他瞧着上首那位的脸色,只觉得心里明晃晃的写着“吾命休矣”几个大字!
完蛋!
“饶命?”燕飞羽冷哼一声,他倒豆子倒得这么干净,还想着饶命?
怎么可能?
正要说话,余光突然看见怡红院老鸨忐忑的脸色,想起来这人说自己不知道买来的是被当街抓来的人,于是咽回原本要说的,转而问道:“老实交代,你先前为何如此有底气?你背后的靠山是谁?”
“这……”酒老头的目光下意识的瞥向有点坐立难安的郝正奇。
复又低下脑袋,瞅瞅跪在地上的两位老鸨,只恨自己眼盲心瞎,进来竟然连这也没注意到。
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在想些什么!
“想好再说,你要知道自己的供词有多重要,这位是东篱的主帅,是长安城现在的主人,所以你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郝正奇突然说话,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帮衬,让酒老头实话实说,而实际上……
实际上是在警告,什么叫东篱的主帅、长安城现在的主人?
意思就是他说到底也是个东篱人,最后怎么说都是要回到东篱去的,所以他得想好了再说话。
表情动摇的酒老头瞬间坚定下来,这肉眼可见的变化让人咬牙切齿。
燕飞羽从来都不是个讲理的人,郝正奇话音一落,他根本就没给一个解释的机会,在郝正奇出声之前先开口:“来人,把郝主簿拿下!”
郝正奇一左一右本来就都是准备抓他的武将,这会抓他个文官,上场的竟然是两个正了八经的副将,他也算是有排面了。
这排面谁爱要谁要!郝正奇是一点都不想要。
他脸都吓白了:“主帅!主帅您这是?”
“冲撞主帅,没让你开口的时候开口插话,目无尊卑,怎么,这个理由抓你还不够吗?”
燕飞羽直接把棺材板给按死了:“带主簿大人下去牢房里歇一歇。”
长安城的官员各个噤若寒蝉。
东篱的主帅这是打定主意要拿郝大人开刀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才是第一把火,接下来可千万别触到这帮人的霉头,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他们都得叮嘱属下全都收好,别像这次似的一把撞到裴文手里。
说来,郝大人死的也不冤。
眼看这情况,不管是酒老头还是两个老鸨,全都学乖了,自知现在能指望的就只有眼前这些东篱人,燕飞羽便顺势把肚子里的郁气发泄了个爽快。
他爽快了,同一时间,另一个地点,有人心里十分不痛快。
还不止一个人不痛快。
东篱,京都
莫名其妙就登基上位的德王一开始可谓是一脸懵逼,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推上去,他两面都不是人。
一方面,父皇以为他与罗家沆瀣一气谋取皇位,对他失望透顶,其他几位兄弟们看他的眼神也都差不多如此,几乎是明晃晃的写着与虎谋皮几个大字,明明白白的写着他糊涂!
另一方面,作为被推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他和世家的利益并不一致,有父皇登基上位便打压世家大族的例子在前,不管是其他世家大族还是作为他母族和妻族的罗家,都不会给予他多少信任和权利。
说白了,他现在连个傀儡都不如!
如果不是罗家对他还有几分情分,那等未来局势稳定些,一定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再推他与皇后罗氏的儿子上位,一个流着罗家一半血液的小孩肯定比他一个大活人好控制的多!
不是他悲观,他真的不确定自己与罗家这点情分够消耗几年,最后会不会走到他所设想的那一步。
“陛下,您在想什么?”
身后,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搭上肩膀,香风浮动,后背贴上柔软的身体。
说话的女人绕到前边,脸上笑意盈盈,和他焦虑又担忧的状态截然不同,皇后罗氏最近可谓是心情舒畅,志得意满。
试问有哪个女人没有一个皇后梦?和别人不同的是,别人的梦就只是“梦”,她是实实在在实现了这份梦。
罗家越是如日中天,她的位置便越是无可撼动的稳固!
听着这称呼,燕明轩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陛下?”
见他没反应,罗氏又叫了一声。
燕明轩这才回神,一转头就看见罗氏含情脉脉的视线,这里边的情感很真挚,他们做了几年的夫妻了,这做不得假,只是那里边全然的高兴同样明显,让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曾经作为皇子的时候他们从来都是同甘共苦,一同高兴、一同难过,却是没想到等到真的走到这一步,却无可避免的走向同床异梦的结局。
叹口气,不再继续这个思路思考下去,他回道:“何事?”
“无事就不能叫您了?”皇后罗氏嗔怪道,“您心情不好?可以与妾身说说,让妾身与您分担。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压力小些。”
让我苦恼的便是你们罗家。
这要怎么与你分享?
燕明轩沉默不语。
一门前后出了两任皇后,再这么下去,真是不知道这东篱的江山该姓燕还是姓罗了!
“皇后早些休息,我还有政务要办,就先去办公,你若是有闲暇时间,便多去看看父皇母后他们。”
说完这段话,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是要去书房,却没什么公务可办,罗家不会交给他任何实权,自然也绝不会有什么正经的公文需要过他的手。
身后罗氏看着他的背影失魂落魄,等人都走了老半天,还远远的瞅着他的背影出神,直到背影也瞧不见了,都还不收回目光。
“娘娘,您也别多想。陛下初登大宝,兴许真有很多事情要忙呢?”贴身侍女小桃走过来安慰道,“您还是像陛下说的那般,有时间的话多去看看先皇和先皇后,这样陛下知道了也会觉得欣慰。”
罗氏听罢,摇头失笑:“你不懂,从前陛下登机之前,也有比这更忙的时候,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
“我看的明明白白,他在回避我。”
“难道男人一旦获得权力就会变心是无可避免的吗?”
“还是说皇后不受宠,是避无可避的惯例?”
眼见她越说越过分,小桃不得不出言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娘娘!”
罗氏这才从恍惚中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赶紧住口不再多说。
“算了,我便如他所言去看看先皇吧。”
小桃也明显松了一口气:“听说最近先皇心情不好,娘娘去的时候也要多加小心啊。”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先皇会把我怎么样似的。”罗氏笑道。
小桃赶紧说:“奴婢不敢。”
罗氏没说什么,心情却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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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二处有人不高兴的地方也在京都
不过是在风雅涧
燕萱这次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没能做那个黄雀,却做了被捕捉的蝉,非但没能捞着最大的好处,反而被世家占了便宜。
“这不是你的错,世家势大,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就早早开始准备,应该说自从你父皇上次试图打压失败,就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世家毕竟有很深的底蕴,他们联合起来能赢这么一次也很正常。”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房间中后方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这只是表面上摆放的东西,那下边的东西才是重中之重。
纸上的内容和笔筒里如树林一般挺拔的毛笔相称,一样的锋芒毕露。
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一个人坐在桌案后边的大椅子上,另一个则站在她身后看着坐着的仁翻弄桌上的纸也没阻拦。
刚才说话的是坐着的人。
这两人的关系十分一目了然,远远瞧着有四五分像,一个年纪大些,另一个小些,一看不是母女,也十有八九是什么关系很近的亲戚。
她们是母女。
年长些的便是出自右相姚家的姚贵妃,也就是晋明公主燕萱的生母,这会她摆弄着桌面上的东西,一边跟燕萱聊天。
姚家虽然也不小,但还远远称不上世家,只能算是新贵,天然和那些老牌世家就不是站在同一立场上。
老牌世家看不起新贵,认为他们是泥腿子,但新贵也同样看不起老牌世家,因为那些家族往上数到源头,还不是一样的泥腿子?甚至还不如他们呢!
燕萱从来都知道她的母妃十分聪明,不聪明也不能成为四贵妃里唯一硕果仅存活到现在还没被皇后搓磨死的一位。
但看着母亲翻阅桌上的那些东西,虽然是她故意留在那里就是要让母妃看的,但真的看了,她又心里突突。
若是母妃不能接受......
——她也不会放弃自己谋划了许久的那些东西!
大不了就是得不到理解罢了。
“你说说你,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就是你这么点的胆子?”
姚贵妃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盯着燕萱的脸看了一会,突然就释怀了:“也是,你这胆子就和脸一样,全是继承自你父皇。”
燕萱听得语塞:“......”
这是说她父皇胆子小?
她是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反应片刻,她突然回神。
“等等!母妃您这是......”
“您这是认同我准备做的事了吗?”
姚贵妃笑笑,说的干脆:“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是怎么想的我真的就一点都没有所察觉吗?若我不接受,但凡是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天,我都能做点什么制止你,再不济给你点警告我也是能做到的,但我没那么做。”
话都说在这个份上了,燕萱再不明白就是蠢货了,她现在的感觉不比喝了假酒好多少,晕晕乎乎的觉得很不真实。
“既然母妃明白我要干什么,那您也应该知道现在情况危急,恐怕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降于世家大族,选择妥协,但先不说走这条路会不会被人给斩草除根清理掉,就说我自己这里也过不去。”
“那就只剩下第二条路。”
“尽快带着我的人离开京都,抓住时间差立刻圈地自立!”
姚贵妃颔首,没错,是这么个思路。
接下来燕萱讲的才是重点——
“但是因为时间紧迫,我没有办法想办法将父皇带走。”
说得好听,其实意思就是如果选择第二条路,那就必须舍弃父皇。
她倒是无所谓,就怕母妃......
“原来你要说的是这个。”姚贵妃了然,“你看我失踪了这么久,他早就脱险了吧,有问过我的去处吗?根本没有。”
看燕萱似乎要说什么打圆场的话,她赶紧一摆手制止。
“无妨,在这后宫中真的对陛下有情的那些傻子,坟头的草早就长了几丈高了。”
话糙理不糙,不是没有那样的傻瓜,但是无一例外的死在了争宠或者其他什么需要人顶罪的节骨眼上。
恋爱脑在后宫注定是炮灰。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完全不用顾及我,我还不至于因为一个一年见不上几面的邻居而跟我的女儿闹脾气。”
邻居......
这够狠,十几年的夫妻,到了母妃嘴里一朝变邻居。
宰相是怎样炼成的